一日读书过后，柳一笑照往常一般早退半个时辰到厨房帮厨。由于年纪尚小，一下子做百人量的饭菜还是有些为难，所以他只能帮帮李老头切菜打下手，正儿八经的炒荤腥菜还是得由李老头掌勺。

　　正忙着手上的活儿，李老头边炒着菜，边与柳一笑说道：“你来书院有两年了吧。”

　　“李师傅，再过小半年就三年了。”

　　“嗯......”李老头讲炒好的空心菜用一把大漏勺捞上来，再讲锅里的汤汁倒入盆中，一碗空心菜就算是炒好了。

　　“八岁入院，如今你也过十岁了，今日戌时到我房里来，教你些新东西。”

　　柳一笑迟疑了一会儿，怕自己有些听错。他看向一旁正倒油的李师傅，试探的问道：“可要带上菜刀？”

　　“让你来就来，小小年纪，心思倒是挺深，问问那些小兔崽子还行，套我话？你就是再长几十岁也不够格。行了，就是教你点运气养气的功夫。”

　　柳一笑听完大喜，终于可以学功夫啦！他放下还未切完的肉条，当即跪下砰砰砰的磕了三个响头。

　　“弟子叩谢师父。”

　　“特娘的，起来，什么弟子师父，我可教不出你这样的笨徒弟，丢我的脸，快点起来切肉。”

　　“是！李师傅！”

　　柳一笑心中欣喜万分，整整两年多，几百个夜晚，他总会在深夜梦见当年父母遇害的那个夜晚，每当他想起父母的叮嘱，心中总觉得有股怨气堵在胸口，如刀剑穿心般痛苦。李老头虽有一身神功，但别说一句口诀，就是一招扎马步都不肯教他。整天除了砍柴就是切菜，这样下去，何时才能报得大仇，如何才能让九泉之下的父母含笑？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李师傅一定会教我的。爹，娘，孩儿不孝，现在还无法替您报仇。待孩儿学成之日，定要血洗仇人，用他们的项上人头来祭拜！

　　小半时辰过去，饭菜都已备好，柳一笑与李老头一齐将其推入食堂打饭处。他取来自己的饭碗，随便打上几勺饭菜，扒上几口了事，急急忙忙地就出了食堂。

　　毕竟还约了林蝶教他手语，可不能忘记。

　　说到龙泉书院的食堂，也是与当今天下学府大不相同，这可要从书院的制度说起。寻常学府都是除了读书，其他一律不归学院管，住也好吃也好，要不回自家吃，要不就是自家下人书童做饭，可没听说过书院自家做大锅饭的道理。毕竟读书的大多是权贵人家，哪怕是寒窗苦读的书生，也是回自家自己做饭。可龙泉书院不同，进了书院，不管是权贵还是平民，就算是皇亲国戚，也要住在学院不可在外留宿，饭是统一管吃，不想吃可以自己走至少三十里路去四处镇上吃酒楼，晚上要是饿了想吃些夜宵，那就各凭本事了，家里富裕的一般都是托人送来些腊货美酒，有些朝中大臣更是雇下人住在镇上，每日送好吃的新鲜饭菜于自家公子小姐打打牙祭。要说贫寒点的，龙泉书院倒真没几个。倒不是书院眼界高，攀权附贵，不收寒窗学子。书院每三年招收学生不过十人，其中皇家三人是没得商量，必须给的，剩余几人大多是大隋的幼年奇才，能供得起读书的都是为官为商之人。书院也是有免费读书的机会，可这机会确实难了些：入院的孩童不得超过十二岁，且书院给出的入院试题，共三大类五十题，错十道以下方可入院，得良品，每月学费五十两；五道以下得优品，每月学费二十两；一题不错得绝品，不交学费，在院期间一切全免。规矩是自沉心学府改名为龙泉书院就有的，从未改过。来考书院的大多对自己学识都有所把握，可每次考试通过者却寥寥无几，一般达到良品都是万人中的读书种子，更别说优品和几百年出一次的绝品了。

　　再说柳一笑，自幼三岁读书写字已异于常人，再加上父母悉心教导，八岁报考龙泉书院也算一方佳话，考不上是人之常情，毕竟大隋第一书院可不是那么好考的，过三年十一岁再考也不迟；万一考上了那可是光宗耀祖的事儿，柳鸣夫妇正是抱着这样的想法让柳一笑前去一试，哪儿知道自家孩子如此争气，刚好五十题错十道，卡在了及格线上，再加上当年考生确实一般，仅仅六人过线，若是遇到上一次十一人过线，那柳一笑这成绩正好是被人挤了下去，也只能再等三年重新来过。

　　柳一笑赶至白鹤亭，见林蝶还没来，便坐在亭中等待。不过一会儿，他又想起今日能学功夫了，心中不禁幻想日后学成功夫，将仇人大卸八块，再行侠仗义走江湖，多豪气多潇洒。想着想着，仅打起拳来，虽不知招式，胡乱打上几拳，却也觉得十分帅气。

　　“嘿！哈！”

　　正十分专注打着拳的柳一笑，哪儿知道林蝶早就到了白鹤亭附近，她看到男孩儿正聊发少年狂打着庄稼把式，倒也不出声，只是站在不远处静静地看着，偶尔偷笑几声，也是乐在其中。

　　“哎哟！”

　　一不小心，柳一笑使出一招“摆拳”，却忘记没出拳的右手由于身体惯性往后一甩，竟打在了身后的石柱上，钻心的痛从手背上直达天灵盖，痛出一身冷汗来。当即蹲在地上直喊疼。

　　“啊！”林蝶看到此景也不经叫出声来，连忙跑到亭中，蹲下身子探查柳一笑的伤势。

　　“咦，你来啦......这个，这个不打紧的，就是红了一片......这个拳法可是李师傅教我的，可厉害了！我只是没练好而已！”

　　见柳一笑手上伤势并无大碍，林蝶这才放下心来，掏出一颗糖果，递到他手上。

　　“谢谢你的糖果，今早上我吃这个，砍柴一点都不觉得累，你这糖果哪儿来的？好神奇！”

　　林蝶皱着眉，似是有些不解。我自己吃都什么感觉，他怎会觉得这糖果神奇？林爷爷随手做的糖果而已。

　　她自己也掏出一枚糖果吃了进去，然后耸耸肩膀，示意这糖果并没什么不同。

　　柳一笑见状也觉得奇怪，难道真是自己力气大了？

　　“算了算了，也不是什么坏事儿，说不定是我长身体，力气变大了。你不是要教我手语吗？怎么教？”

　　林蝶会心一笑，从怀中掏出一些东西摆在了亭中桌上。

　　竟是一堆纸张和一只毛笔，还有一小方砚。

　　“哦~我知道了，我来写字，你做动作，我再跟着学，对不对？”

　　林蝶直点头，并伸出了大拇指表示：你真聪明！

　　“那开始吧，先学什么好呢？那就先从你的名字学起吧，蝴蝶用手语怎么做？”

　　林蝶听后，两只小手的大拇指交叉在虎口处，再煽动其余并拢的手指，就像一只蝴蝶一样翩翩飞舞着。

　　“是这样吗？”柳一笑跟着林蝶的动作，也做出了同样的形状。

　　林蝶连连点头，笑的如同书院最艳的花儿一般。

　　“这个简单了，我们继续学下一个......”

　　随着天色渐晚，柳一笑也跟着林蝶学了不少手语，估摸着也快到戌时，不可拖沓。他放下笔，细声对林蝶说道：“我今天学了很多啦，谢谢你，马上就到李师傅约定教我功夫的时间了，我得赶紧回去。明天我们再继续？”

　　林蝶虽然年纪尚小，但也懂得孰轻孰重，点点头也不生气。毕竟是要练功，肯定比学手语要重要的多，他能陪自己这么长时间，已经很满足了。

　　林蝶用柳一笑新学的手语比划了几下：你回去吧，我也回去练字了。

　　柳一笑也用手语比划出一个“好”字，帮林蝶收拾好东西便一齐向厨房走去，待行至桂树旁，两人就此道别。

　　回到住处，柳一笑打水洗干净手上的墨汁，理了理衣服，出门朝着对面的李老头走去。

　　刚进屋，就看见李老头正抽着烟枪，眯着眼好不自在。

　　“来啦，我也不走啥程序。把鞋脱了，坐床上。”

　　“是。”

　　柳一笑脱下鞋，端端正正地坐在了李老头的床上，比上课读书还要认真三分。

　　李老头继续扒拉着烟，却没有直接教他口诀，反而耐着性子，同他说些最基础的常识：“自战国起，武者就被世间分为八等，其中又分上四品与下四品，下四品为入流、三品、二品、一品。入流顾名思义，只不过是刚刚接触武学的雏鸟；练筋练血练气初步成型，打通全身经脉，方成三品；再将丹田之气凝为气旋，则成二品，真元可出掌一寸，无论拳脚功夫还是刀剑，真气可随之而出，你爹就是这个境界......”

　　说到这儿，李老头稍微顿了顿，撇眼见柳一笑并无异常，方才继续说下去。

　　“到了一品，真气成丹于丹田，不算绝症及生死搏斗的话，能活百岁有余，飞檐走壁，一掌碎石，算在江湖中站稳脚跟。不过过了一品，才算真正的习武。世间一直流传的俗语：过一品，见青山，踏云观海，求得陆仙方长生。青山境真气就已经不叫真气了，而叫真元，丹气化液，可凝元成兵，十步外杀一人如探囊取物，此后各大门派的武学优劣、招式万千才得以展现；踏云境沧海境、还有最后的陆仙，你暂时就不用了解了。什么时候见青山，我再说与你听。”

　　“那李师傅，您已到哪个境界？”

　　柳一笑好奇的问了一句。

　　李老头哼笑一声，不知是想起了哪些往事。他掏出腰间系着的酒葫芦，也不回答，灌了口酒，徐徐说道：“大概......沧海了吧。”

　　柳一笑不禁张大嘴巴，虽然知道李师傅修为肯定是上四品，却没想到能有这么高。

　　“我龙泉书院，千载文脉，八百年武脉，皆是江湖中一等一的地位，百年前与不远处的道家武当山、往南千里外的佛门千佛寺、还有北隋州的怯刀山庄，公称江湖四大派。只是百年前的一桩秘事，龙泉书院武脉几乎全灭，只剩下我和林老头苟延残喘......”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等你弱冠，自然说与你听，别插话，读书的孩子，课堂上都喜欢打断他人说话？”

　　“一笑知错......”

　　李老头白了柳一笑一眼，继续说道：“我龙泉书院能在江湖庙堂立足，除了读书为官，武学自然是绝顶的。今日我教你的，是书院的唯一心法——《岚光心经》。乃第一代院长陈有方大先生独门绝学，学此心法，真气如正气，心正则强，心邪则弱。同境界内练好，真气淳厚除了其余三大派及一些武学奇才，应该无人与之相提并论。再者，则是配兵器所用的剑诀。龙泉学生相来佩剑，从不配扇和箫。君子配剑，宁折不弯，说的就是这个道理。剑诀日后我会教你，今日，就先从心经开始吧。”

　　“笑儿愚钝，还请李师傅教我。”

　　“对了，话说在前面，岚光心经讲究心平气静，你若放不下心中怨恨，是练不好的，成效如何，全看你自身。不到一品，我不会让你出书院半步，出去也是丢书院的脸。天下习武之人之多，到一品的不过十万，上四品加起来，寥寥数千。习武可不是你想象的那么美好，行侠仗义，万人称赞的背后，可是要付出他人看不到的努力与血汗。你，可下定决心？”

　　柳一笑沉默了一会儿。

　　爹娘遇害，此仇不报如何安慰求活？书院待我如家人，若是辜负李师傅和林院长，愧对这些年的养育之恩，我柳一笑如何对得起父母生前交代。

　　“李师傅，定不负您期望。我柳一笑虽年幼，却也懂书院各位老师如同再生父母，我习武，不全是为了报仇，更是想为书院献出绵薄之力，方不愧对养育之恩！”

　　“没白养啊......没白养，还算说了句人话，起来吧，把上身衣服脱了。”

　　李老头扶起叩首的柳一笑，坐至背后，双手伸指，游走至柳一笑背后数个穴位之间。

　　“静心，感受我点的数十个穴位，再记住几句口诀。你吃过那小姑娘给的糖果，那可是帮她养气专门做的，阴差阳错，倒是省了几天聚气的功夫。”

　　“听好了，岚光心经第一层：风岚起身柱，气过至阳身。上仙转六华，三焦聚天宗。”

　　突然，只见李老头指尖冒出丝丝华光，不停地在柳一笑背部击打着数个穴位，被击打的穴位竟然也同时冒出细微光芒，也不散去，反而随着柳一笑的呼吸，忽闪忽灭，好不神奇。

　　李老头点完背后数个穴位，轻轻推出一掌，将柳一笑转个了圈，随后在腹部及胸腔处，又点了数个穴位。

　　“天宗浸日月，巨阙冲期间......行至关元处，汇与气海归。”

　　运完第一层心经，不过盏茶功夫，李老头收气后，穿上鞋，边拿酒灌上一口，边点上一柱香说道：“我留在你穴位的元气，可引导你运气一炷香，默念口诀，凝气至丹田，也就是气海，能多运转一次就运转一次，如若成功凝气而不散，这第一层就算摸到门槛，要是我这般引导都教不会，你也趁早别学，做个帮厨上学读书，将来做个教书先生或是混个一官半职，也算平安一生。”

　　柳一笑不敢开口分心，继续运转穴位真气，气走到哪个穴位，就默念对应口诀。他本就聪慧，自读书起学什么都快，如今加上李老头细心引导，很快就摸准了其中窍门，运转心经，切不可心急，待真气入气海，再如此反复，层层相叠，哪怕途中出错散了些，总是会有所增加。

　　一炷香不知不觉已经烧完，李老头看了眼柳一笑，嘴角微微上扬。

　　成了......

　　柳一笑感觉身前身后的穴位元气已经消散，运完最后一遍口诀，睁眼望向李老头，眼中满是兴奋与紧张。

　　“看我干什么，闭眼运气，看你丹田处有没有一股真气。”

　　他赶忙闭眼，仔细感觉，的确发现有股细微的气流存于丹田处，其中一小股途经口诀中的全部穴位，再归于气海，隐隐又壮大了一分，就连一天读书帮厨带来的疲惫感，也减轻了不少。

　　“李师傅！有啦有啦！”

　　柳一笑兴奋的大叫了一声。

　　我终于，终于会功夫了！

　　“大惊小怪，这才摸到门槛，第一层而已，基础中的基础，你要是这样都学不会，我都想一巴掌拍死你得了，出去报仇也是送死的份。”

　　“好了，学会了就回屋去，仔细揣摩口诀真意，切忌急躁，循序渐进。什么时候感觉真气满于丹田，我再教你第二层。”

　　“是！李师傅！”

　　柳一笑穿好鞋，又行了个庄重礼，看着李老头不耐烦想赶人的脸，这才走出屋去，关好房门。

　　李老头喝着酒，眼角似有一丝泪迹。

　　先生......师兄......百年之约，就快到了。今日我教柳一笑口诀，这孩子也争气，只是柱香功夫，便学会了第一层，比我可强多了。

　　书院另一边，林惊濯独自站在院内，望向空中的半轮月亮，也不知在想着什么。

　　“师兄，你可真是得了个好徒儿。书院.......有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