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丑离开之后，冗长的晚宴又持续了一段时间，最后魔主示意他的新任医生去花园里散散步。

离开了喧闹的魔宫大厅，后园里显得那么可爱。斯图亚特打了个手势，几名魔族士兵就封锁了整个花园，无关人士全被驱离。安东尼惊诧的看着空荡荡的园子，无论是齐整的红兰果树还是娇艳的狂彩玫瑰都没法让人觉得心生安慰。

“一族之主的疾病不能让外人知晓，您明白吗？”

安东尼沉默片刻，点了点头：“完全明白。”

“很好。”魔主简短的说了一句，“您到底是谁？”

安东尼停住脚步，斯图亚特在她面前转过身来，墨绿的眸子里闪烁着微不可见的光芒：“您是军人。”

也许是刚才制服小丑的几下太过利落了：“是的。”

“军衔？”

“大尉。”安东尼试着笑了笑。

斯图亚特眯起眼睛打量他，过了片刻，这位棱角分明的国王摇了摇头：“不对。”

“我知道这个军衔给的有些过高了，但是军医的起步就比普通士兵高些。”安东尼漫不经心的答道，“陛下，现在我可以给您诊断了吗？”

“我说过，一族之主的疾病不能让外人知晓，何况是一个鬼族的大尉。”

“抱歉，可是一国的疾病有时外人才知道，而陛下对此毫无觉察。”

墨绿色的眸子锁紧了：“您是间谍吗？”

魔主的注视有些隐形的压迫感，安东尼再一次感受到了喉咙被扼住的那种感觉，但是他以军人的非凡意志挺立着：“这取决于您。”

斯图亚特的兴趣被挑起：“说说看。”

“不。”医生摇头了，“我的确身负使命。但是不适合在这里说。”

“哦，我明白了。您是刺客么？”斯图亚特抱臂在胸，“您声称有绝密消息，然后诱使我带你去一个隔绝的房间，在那里——您会试图袭击我。”

“如果我是个愚蠢的刺客，我也许会这么做。”鬼族冷冷的道，“但是如您所见，我的能是医疗。我也很怀疑一族之主的宫殿里会没有一个机关，足够把一个训练有素的军人直接撂倒在地的那种。”

“难道指使您来的人，不会给您准备一把趁手的武器么？”斯图亚特挑高了火红色的眉毛，“哦，或许是另一种方式，在治疗的时候加上某种查验不出的□□？”

安东尼笑了：“那您打算逮捕斯坦利爵士么？因为是我给他治好了多年顽疾，他给了我进入风其谷王国内部的特许证。”

魔主缓缓摇了摇头：“斯坦利是个脑筋不好使的家伙，刺杀我对他全无好处，他不过是个被利用的傻瓜。”

“那么——”所谓的大尉放缓了话语，“刺杀您，会对谁有好处呢？”

斯图亚特愣住了，他的鼻翼翁动，看向那双沉静的深蓝色眸子。过了会儿，魔主才缓缓开口道：“跟我过来。”

*

魔主的书房比布尔克伯爵的大得多，整整三排书橱占据了三面墙壁，高高的天花板上垂着一盏如伞面般硕大的晶石吊灯。走进房间时安东尼有些被吊灯的光芒晃到了眼，她眯着眼睛抬起胳膊遮光，过了会儿才适应过来，舒了一口气。

门在她身后自动关上了。

斯图亚特随意的在办公桌后面坐下，桌上有些凌乱，幻世仪和花花绿绿的小手册散在桌面，魔主的手指在幻世仪的察陆上富有暗示意味的划了一个圈儿。

“请坐。”

安东尼看了看三面都是整整齐齐的大部头书籍的书橱，审慎的问道：“不会有旁人听到我们的对话？”

“在这里可以完全放心，现在，是谁指使您过来的？”

“是我的将军，西蒙。”安东尼眼睛也没眨一下。

“什么？”

“我想陛下您或许知道，西蒙将军和艾丽卡准将的关系不太……融洽。他们为了我族元帅的位置，在我主面前斗争了不止一两次了。现在艾丽卡准将占优，她和您的表妹达成了同盟关系。西蒙将军对此颇为烦恼，因为在风其谷没有别人的权势可比玛拉女公爵。”

斯图亚特低头翻理着自己礼服上的花边：“您是来离间我和我的表妹。”

这一次不是问句，这是个非常危险的信号，但安东尼轻松以对。

“疏不间亲，陛下。我只是来告诉您事实的，玛拉女公爵的领地是军事重镇，而您委托她巡回管辖全国。她是您的大鸣士吗？不是，那她和您的大鸣士关系如何？留神，陛下。大鸣士掌握钱袋子，女公爵掌握长剑，谁拥有这两项，就是无冕之王。”

书房陷入了一阵沉寂，最后魔主抬头了：“西蒙将军在哪里。”

安东尼做了个鬼脸：“这我可没法说，但我有这个凭证。”说完，她掏出了那枚可以证明身份的勋章。

“三等军功章，察陆有几个人拥有？”

“不超过十个，因为将军遇到了一些麻烦，所以拿不出别的证据了。目前统率鬼军的是艾丽卡准将，您或许已经知道了。”

斯图亚特凝视着安东尼，突然微笑起来：“所以说，你也可以是西蒙将军。”

安东尼的心底响起一声尖嚣，但是她的面上努力保持着无动于衷，过了一秒，她捧住自己的肚子将头低了下去，肩膀抽动了几下，用一种好笑的声音说道：“那是不可能的……”

“为什么？”

安东尼深吸一口气：“因为我是女性。”

斯图亚特的脸上闪过一瞬诧异，安东尼抬起头来笑意不减：“让您吃惊了，陛下？难道您的真相能者没有向您汇报这件事？”

斯图亚特起身扣了扣书橱上的第三层书架，隔壁传来一声轻轻的咔嚓，魔主转过了身来：“你的能很出色，不过现在没有什么真相能者注视你了。放心，这间房间可以听到外面，但即使是通过窥视管道，外面也只能看，无法听见这里的动静。”

尽管有了魔主的保证，安东尼仍然不敢掉以轻心，她牢固的保持着对真相之能的屏蔽。一个大尉以使者的身份出现在魔主面前算不上什么，但一个将军就截然不同，任何一族之主都不会放过这么硕大的猎物。

“那么……您愿意和我的将军合作么？”

“我如何相信他呢？”

“我可以向您提供一些消息，而且我自己愿意以生命相信我的将军，这就是我为什么在这里，陛下。”

这番话显然不能让魔主满意，他摇了摇他满是火红头发的脑袋：“您是军人，服从是您的天职。但是一位将军和一位魔主的同盟，找一个大尉作保显得太寒碜了。先说说您的消息，还有西蒙将军的条件吧。”

“我已经向您提过了，你的王国的长剑不在您的手中，我想说的是玛拉女公爵未必值得这样的信任。”安东尼镇定的回答道，“而西蒙将军的条件也很简单，将军希望艾丽卡准将和女公爵的同盟行动受挫，这样察陆反对她担任元帅的声音会大大增加。”

“鬼主不在意他的两位将军都和风其谷达成同盟么？”斯图亚特玩味的说道，“请您留神，您在控告我的表妹。”

“我不打算收回我的话。”安东尼站起身来，“西蒙将军不会出卖我主，他只是认为风其谷更换宝座上的主人未必有利于察陆。而您的表妹？她已经掌控的太多了，任何人处在她的地位都不应该得到您的信任。”

“我的表妹打算怎么做？”

“军事政变，毫无疑问。您的宝座已经有了合法继承人，她必须越过前面的几位，效忠于她的魔军会帮助她的。”

“那么您的将军有什么建议吗？”

“啊，有的。”安东尼直视魔主，“西蒙将军建议您，将您的几位合法继承人召集起来，假定您要办个大型舞会。女公爵不会放过这个一次性除掉所有障碍的机会的，她会在那次舞会上采取行动，而您可以将计就计。”

“很好，于是我照您建议的做了，然后一支不知道哪里来的敌人会真的把我们全部除掉，风其谷再也没有首脑了，您的将军就是在打这个主意？！”斯图亚特霍然起身，厉声道。

安东尼耸了耸肩：“这种事当然是有可能的，但是这里毕竟还是您的风其谷，在您对女公爵有所防备的时候，我想不出怎样的计划才能将陛下和继承人们一举歼灭。陛下，让我们放下这些无谓的争执和猜疑吧！我现在几乎要怀疑，西蒙将军和您达成同盟的想法是不是过于天真了！”

斯图亚特低低的咆哮了一声，墨绿色的眼睛里浮现一层杀气，而安东尼直面以对。过了许久，魔主陛下才缓缓压下起伏的心情，坐回了椅子上：“我现在真的没法相信您只是个大尉。”

“西蒙将军让我做了很多准备。”安东尼淡淡的回答道，“将军对于和您达成同盟的态度是非常慎重的，他相信半个月之内艾丽卡准将和您的表妹就会采取行动，将军的心愿是阻止这些。我得到将军的许诺，如果完成这次任务，我会被提拔为校级军官。当初那些和我同村的人们是绝对想不到的，一个乡巴佬的女儿加入了军队以后也会有那么大的出息，他们或许以为我早就在战场上死了呢。”

“您的同乡人们没有错。”斯图亚特站了起来，“因为我不打算相信您。”

安东尼深深的叹了口气，这结局也不能算太意外，不是么？

“我会让您住个单间的，然后将您交给间谍审判机构。”魔主宣布道，“您是囚犯了。”

“好吧。”安东尼点了点头，“不过您允许实现这个囚犯的一个愿望么？”

“说说看。”

“尽快将穆琳小公主护送回水糖渡吧，陛下，趁您还是陛下的时候。”安东尼打断了斯图亚特，“别说了，因为您的王位比您想象的飘摇欲坠的多。其他的我别无所求，您也没法做到了，不是吗？”

“您是什么意思？”

“陛下，您有严重的能失控症状。”安东尼做了个安抚的手势，“别这样看着我，足够细心的人都会觉察的。我本来也很疑惑，您这样多疑的人，为什么女公爵还要冒险篡位。但是见到您以后我不怀疑了，您的能几乎一直在泄露，一直，这是瞒不过一个拥有真相之能的玛拉女士的——您的能失控了。”

斯图亚特死死瞪着这个鬼族。

“您的能是拆卸。”这个鬼族伸出一根手指，轻轻碰了一下幻世仪，这只可怜的仪器顿时喀啦一声脆响摔成了一地碎片，“察陆的地形被您抚摸过以后已经变形了，这是骗不过一个鬼族的军人的。”

墨绿的眼眸爆出一簇火光，魔主绕过办公桌，逼近安东尼：“我可以拆卸您的骨骼。”

安东尼轻叹一声：“对此我并不怀疑，如果之前我的命运没被决定，那么在我知道了您的隐疾之后，我就没有任何出路了，不是吗？”

斯图亚特没有回答，他大跨步走到了书房门口，头也不回的说道：“留在这里，会有人带您去您该去的地方的。”说完，打开房门。

“不要试图逃跑，必要的时候，这个书房一分钟就可以变成一堆瓦砾，而魔宫本身的结构则一无所损。”魔主带上门离开了，留下安东尼一个人静默在书房里。

她抬头看了看之前三层书架的地方，过了会儿才自言自语道：“不，失控的能会把魔宫整个都拆掉的。”接着，她就像一个束手无策陷入困境的人那样，直接坐到了地板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