伍兹直接从船头跳了下去。

跟着，饭桶号一阵巨震，因为整个船头的龙骨正在融化。与冬之王权同样材质的龙骨响应了那位金属操控之能者无声的号召，脱离了船身交织的木板哗啦坠下，汹涌的海水从绽开的破口涌入船舱。

雨果抢到船头，两只大掌牢牢按在两边的船舷，努力用铸造之能将那些失去了龙骨的船板固定在原地。冰凉的水浪瞬间充满了船头处甲板下的三个船舱，饭桶号轰轰向前倾斜。

穆琳目瞪口呆的看着前方的这副景象，接着一个更不可思议的新图景诞生了。融化了的龙骨仿若一条活龙，在河马的前方，在海妖们蓝色翼幅和银蓝色鳞片闪烁交织的海洋里，猛然抬起它高傲的头，两道瀑布顺着它的身姿洒落。龙头处，伍兹和他的火炬昂然而立，身上满布鲜红与锈蓝。

边缘者巧妙的割裂了数十幅意图扑灭火炬的翼幅，将它们在火炬上引燃，凶猛的烟灰笔直一道冲向天空，明亮的火光让海妖们不得不退避三舍。龙骨缓缓后退，引导着西蒙与河马向饭桶号的方向回去。

一切非智慧的动物都害怕明火，也许小的火焰可以扑灭，但不是被海妖□□点的更明亮的冲天大火。

血子举着这样的火炬站在龙骨顶端，大型金属在他的操控下稳稳收回船体，为河马扯开一条回归之路。海妖缓缓退避，但冬之王权毫不留情的飞舞着，为火炬更添一把明亮耀眼。如果有人能够不被海妖迷惑而倾听她们的歌声，一定会发现此刻歌声里扭曲变调的害怕更甚于她们与生俱来的魅惑。

河马舒缓的摇摆尾巴晃动四肢靠近船体侧面，在雨果的示意下，旅仙启动了底层船舱的按钮，一道闸门打开，海水裹挟着河马和上面的两个人哗啦冲进底舱。闸门关上的瞬间一只海妖妄图跟着钻入，冬之王权毫无意外的一个回旋，在她喉间猎获一片美丽的血花。

龙骨回到它本该在的位置，重新将一根根船板融入。伍兹回到了船头，将火炬对着海妖远远掷出。好工匠终于放开了铸造之能，满头大汗的倒在甲板上。

船头逐渐抬起，雨果的船舱采取了隔舱法，海水只能侵入破开的舱室，而修复后便可自动排出积水。饭桶号优越的设计胜过许多更为雄伟华丽的大船，或者说那个铸造天才认为华而不实的同类们。

海妖的翼幅适于滑翔而非飞行，饭桶号高高的船板隔绝了她们攻上的可能，伙伴们终于可以松一口气了。

*

完全精疲力竭的，伙伴们回到了船舱的议事大厅（或者叫吃饭大厅），在雨果仔细检查过这个大厅的隔音装置并首先拿下耳塞后，他们也仅剩了摘下自己的耳塞的力气了。

西蒙瘫在她的座椅里，将耳塞尽力丢在桌上，仰头叹气道：“我没把河马耳朵里的耳塞拿下来。”

“这是对的，底舱不隔音。”红头发的魔族咕哝一句，半个身子在桌上展开。

边缘者只摘下了一个耳塞，靠近西蒙那一边的一个，然后就在他的位子里闭目养神。

小公主已经丝毫没有风度的在她的座椅里抱着圆边帽子睡了个昏天黑地，口水正沿着她的下巴晶晶发亮。不过作为一个刚刚还身陷险境的少女，她此刻能酣然入睡的勇气也实在可嘉。

莫里斯也许是他们中唯一一个还勉强能站着的，饭桶号鼓帆向河马接近时的风力全是他的功劳。他的风之能没能让饭桶号持续推进，但也不可或缺。但此时他的虚弱与其说是能的过度消耗，还不如说是因为受到了惊吓。

“莫里斯，你没事吧？”西蒙抬了抬眼皮。

“不知道。”旅仙咕哝着，“我觉得与我合伙的伙伴们都具有非常危险的倾向，你们是疯子的几率非常高，真的。独自骑着河马在靠近中心花园的海域游水？发现海妖的迹象后一个人跳下去救人？为了救人把饭桶号的龙骨给拆了？任由海水轰轰涌进船舱搞得饭桶号——-顺便说一句，这个名字真是对我审美的蔑视——差点翻个大跟头。随便哪件事说出去都会被视作疯子的行径，而我不敢相信你们全都干了，还全都活着。”

西蒙爆发出一阵低低的笑声，伍兹的嘴角微微翘起，雨果带着整张桌子都震动起来。

“我看不出有什么可笑的，”莫里斯倒进他的座椅，“我的好船长，我还亲眼看到你拗断了一个海妖的喉管。该死的！您是徒手！毫无疑问你们都是疯子，而我不幸发觉我正在被同化。真不敢相信，海水涌进船舱的时候我还驱动风能让船继续前进。”

“好吧。”西蒙带着笑阖上了眼睛，“欢迎来到疯子的世界。”

“接下来？”伍兹低声提问。

“接下来在船舱里好好睡几天，等这群海妖洄游到其他海域去，没别的法子。”莫里斯胡乱挥了一下手，然后在最后一个声音吐出的同时发出了一声响亮的呼噜声。

雨果的哈喇子已经流了快半张桌子了。

船上那双唯一的灰色眸子缓缓睁大了，在船长座椅上的那个人身上流连片刻，随即转向其他同伴们。过了会儿，伍兹才闭上他锐利的猎人之眼，发出均匀的呼吸声。

*

趁着我们的朋友们入睡的功夫，我们来了解一下让他们疲劳的海妖吧。

在幻世除了魔族、鬼族、妖族等几大智慧生灵之外，还有种种奇异的动植物。海妖正是动物中较为奇异的一种，除了海底特定的几种天生就没有耳朵不存在听力的生物外，海妖没有天敌。

幻世的中心是幻世中心花园，安放命运金轮的血之殿所在。自从守护血之殿的圣精灵彻底变成传说中才有的生灵后，血之殿就愈发破败。但这里仍然不是其他生灵可以轻易涉足之地，便是因为中心花园海域的海妖群。

海妖们群聚于中心花园海域的原因至今不明，有人说是出于命运金轮对智慧生灵们的庇护——否则就算有那些不长耳朵的天敌，海妖的繁殖也是惊人的可怕。何况在其他大陆她们会找到更多的食料，所以海妖的拘谨被视为命运金轮的恩赐。

“穆琳带着河马游水的地方还没到达中心花园海，为什么有这么多海妖？”刚醒来的船长就在琢磨这个问题。

“大约是命运金轮终于腻烦了不断堕落的我们，于是派出海妖终结幻世了。”大副没好气的说着冷笑话，“我的推论真是合情合理。”

厨子只说了一句话：“有人想喝海妖汁吗？”

莫里斯打了个哆嗦，整个儿蜷缩进了他的座椅里，双手抱膝看着他的同伴。

水手眼睛发亮：“我要一杯。”

“您是拿去喝的吗？”西蒙问出了所有人的心声，但最后还是冲伍兹点了点头，“如果你有的话就给他吧，也许他能制造出什么好东西。”

“也许雨果能靠这个拯救全幻世哩，鉴于海妖们全跑出了她们该呆的地方。”旅仙做了个恐惧的手势，“你们有没有看过云地写的那个关于浑世的传说？那些妖族相信在幻世之外还有一个浑浊但真实的世界——说的好像幻世是虚假的似的！——浑世的传说里有过一个关于大洪水的，一场洪水把所有生灵全淹死了，只留下一艘船上的一个家庭。说真的，我可不希望我们着陆的时候发现整个幻世只有我们活着。”

“您说的是云地的芙罗拉写的那个故事？”西蒙笑着摇了摇头，“别太异想天开了。让我们去血之殿看看吧，也许问题出在中心花园的内部，没准我们真能拯救整个幻世呢。”

这样兴致勃勃的浪漫话语不像将军的一贯风格，伍兹忍不住瞥了她一眼。

“好的，我亲爱的船长。”莫里斯点了点头，“起码中心花园的陆地是对海洋隔音的。”

*

饭桶号议事厅开启了全屏幕模式，当然以非常必要的理由隔绝了声音传入，然后船向血之殿方向进发。排开层层叠叠的海妖那些看得人快呕出来的蓝色翼幅，饭桶号以蜗牛般的速度在海上爬行。

伍兹双手交叉在胸前，不顾让人眩晕的蓝色海洋而注目于海面的图景。莫里斯想要叫他的做法被西蒙阻止了，鬼族将一根手指在自己唇前竖起。

她了解她的伙伴：边缘者是一个创造奇迹的战士，更是一个猎手中活生生的杰作。他们的第一次会面是在海边，他骑着海蛟在海上海底海浪风暴或者天知道怎样的环境里潜行了几千海里后。

一个好的猎人，意味着绝佳的耐心，意味着高度集中的注意力，意味着一击致命的爆发力，也意味着善于观察环境的变化而分析猎物的动作轨迹。至于猎物到底是海蛟还是海妖，在伍兹看来其实没有区别。

如果有人能发觉海妖异常的原因，西蒙相信那个人会是伍兹。

边缘者在议事厅里来回踱步许久，而他的伙伴们大多已经看的头晕目眩而不得不闭上眼睛暂时休息片刻。雨果则将注意力全然集中在桌面上，他得到了半幅海妖的翼幅，里面是蓝色的汁液。没人注意到伍兹什么时候还带回了残余的战利品，好工匠更是沉迷于翼幅展开的骨骼结构之中。

“西蒙。”伍兹蓦然打破了沉默。

“怎么了？”他的朋友睁开了眼睛。

莫里斯先跳了起来，“哇哦！中心花园已经近在眼前了，这个方向总算没有让人恶心的海妖群了！”

可不是吗，茂密的绿色植物摇曳着枝叶，金色光辉的中心花园正在前方，仿若在向他们伸出欢迎的招手。

“不是那个。”伍兹抿了抿唇，“那个方向，有人坠海了。”

所有目光顿时都移了过去，随即他们看到一个穿了金色衣服的家伙在海浪漩涡中苦苦挣扎着，海妖在他周围围城了一个圈子，但仍然留出了一片空当。

“没用的。”莫里斯摇了摇头，“那种环境下他肯定听到了海妖的歌声，他撑不到我们救他就会自愿沉海的。除非您想快点解决他挣扎的痛苦，那我倒会同意您的，伍兹。”

“他已经撑了一分钟。”边缘者冷冷的说道。

“你看着他撑了一分钟？！然后才告诉我们？”旅仙目瞪口呆。

“很显然他不是一分钟前才坠海的，他周围连块木板都没有。”西蒙快速打断可能的争吵，“所以伍兹做了和您一样的结论。但这个人撑了一分钟……这意味着他应该没有听见海妖的歌声，无论是因为戴了耳塞还是天生的失聪，他有被拯救的价值。”

边缘者点了点头。

饭桶号迅速转向，向着那个可怜的坠海家伙排浪而去。

“可他是怎么做到的？掉到海里以后还没被海妖吃下去！”旅仙一边操作船只一边大声嚷嚷，“掉到海里可就是海妖的天下了！”

边缘者眯了眯眼：“他的能，在周围掀起了海浪，海妖怕那个。”

西蒙很快领会了伙伴的意思：“所以说海妖聚居在中心花园海域，只是因为这个海域一直风平浪静。而其他海域总有海浪，海妖是撑不过去的。”

伍兹微笑了。

“难怪他那个地方出现了漩涡！可是这……咦？”旅仙显然有了新发现，“他不是穿了金色衣服？也不是海妖的光……那是什么？”

“那是中心花园的光。”西蒙缓缓说出这句话，然后吓了一跳。这位将军自己也不能相信自己的话似的，转头看了一眼中心花园的方向。

终年不停的大风依然晃动着中心花园的植被，而金色光芒愈发璀璨。

“他转换了一小块时空，在周围造成了相对隔绝。”边缘者最终敲定，“不可思议。”

与此同时，饭桶号终于切过了那个金色漩涡的边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