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伍兹呢？”外出采购的莫里斯回到旅店，却发现起居室里只有穆琳一人。

“他有事要办，雨果呢？”穆琳捧着脑袋坐在沙发上，面前的桌案上是摊开的云地全图，只有云地下方的矿峰是不在图上的，那里是没人关注的地方，也许只有劳苦的矿工们手绘的简陋地图。

“机械疯子先生直接回他的房间拆卸飞行翼了，”大副撇了撇嘴，“他敲诈了我二十金币去买了各种稀奇古怪的材料，包括云雾蝉衣、空心竹、蓝色蛛丝什么的。我可不敢在他工作的时候闯进房间，也许等他闭关七天饿的半死没力气打人的时候才能进去，我也这么忠告您，我的小公主。”

“谢谢您的忠告。”穆琳勉强一笑，“您和伍兹之间发生了什么？”

“您是什么意思？”金发的旅仙蓦然警觉起来。

“您说到雨果的时候非常放松，这才像您平日的做派。”水糖渡的小公主解释道，“可是刚才您和伍兹在一起时却十分僵硬，过度的小心翼翼。这不像您，所以在我不在的那会儿，当着芙罗拉的时候，到底发生了什么？”

“我……”旅仙张了张嘴，最后在小公主的宝石蓝色眼睛的逼视下转开了脸，“我不知道上流贵族是怎么解决这种事的，我只是个旅仙，是个商人——而商人需要保守秘密，讲究信誉，对吧？”

见穆琳微微点头，莫里斯才继续说下去：

“而巷子里的确发生了一些事，我答应了伍兹不能说——天知道我多么想告诉您，又多么不想告诉您！这种事该怎么做我真的茫无头绪，我需要一个朋友给我建议，但不是雨果，他除了机械什么都不关心。而告诉您，天啊，您几乎只是个孩子，还是个女孩子！告诉您会平添您的担忧，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如果西蒙在这里就好了，至少她命令我什么，我可以不假思索的去遵行。”

“西蒙是西蒙妮。”穆琳善意的提醒大副，船长也是女性。

“您说得对，可她是个指挥军队的女人！”莫里斯挥动了一下手，“这件事真让我心烦意乱。”

“好吧，好吧。”小公主示意他冷静下来，“让我们整理一下您的意思——这个秘密不属于您，但是您知道了，对吧？”

莫里斯长叹了一口气：“没错，这个秘密是伍兹的，我本不该知道的，但现在糟糕的是不仅我知道了，连芙罗拉也知道了。要不是我们得知了她保皇党的身份，简直没办法让她对此保持沉默！”

“哦怪不得，我们有了一张好牌，却不能去城君那里举出来。”穆琳微微感叹，“您认为这个秘密，西蒙知道么？”

“我问了，可伍兹没有说，我本来应该倾向于西蒙是知道的，但是又觉得难以置信，那样的事……她可以知道并且保持对伍兹的信任？难以想象！”

“伍兹很擅长云地里‘说真话的艺术’，那么既然他没有直接回答，我想也许西蒙是知道的。”穆琳伸手将莫里斯按进长沙发，自己站起靠在沙发边的扶手上，“况且西蒙在中心花园的表现是您亲眼所见，这位将军有一种目空一切的气概，在别人身上会显得鲁莽，却让她更加英勇杰出。她的看法本就离经叛道，就算伍兹有爱情之类的想法，西蒙能够接受我也不觉得意外。”

莫里斯点了下头，憋闷多时的旅仙重新打开了话匣子：“您说的对，西蒙不像我这么紧张也在情理之中。另外这件事和——就按您的假设吧，假如这和爱情有关，我们都知道爱是幻世的禁忌，会产生各种暴力又难以克制的情绪和后果，所以我认为小心谨慎一些也是有益的。西蒙也许可以毫不在意，但这让我担心，甚至快要摧毁我们在海上的这一个多月的情谊了！您真的不好奇？”

小公主微笑起来：“您为什么信任西蒙？”

大副对这个问题有些莫名，但还是很快的回答了：“这个人天生就有领导力，但她站在水糖渡的王宫里，傲然面对——仙主原谅我——灭魄锁的时候，谁能不为她心折？况且她有着过去的辉煌战绩，是我神往了很久的英雄人物！您该问我有什么理由不信任她的！”

“那您就不该奇怪我的想法了，我如您一样信任西蒙，相信她对朋友的选择，伍兹是她最好的朋友，不是吗？”

莫里斯不赞同的摇头：“我的小公主，您真的还是个孩子，您在识人上的本领还有待时间这把金锤敲打。也许王宫的生活让您对政治和某些暗中手段不算陌生，但是岁月的锻造仍然有待弥补，这不是学识可以代替的。以云地为例，妖族们虽然被天生的机能要求诚实，可我从来没见过他们这么善于说‘真话’误导别人的种族了……”

“听我说完，莫里斯。”穆琳做了个安抚的手势，“您说的没错，我还是个天真的孩子，至少在水糖渡的时候正是如此。直到在风其谷，告别亲爱的斯帕克的时候……”

小公主的脸微红了红。

“告别斯帕克公爵的时候，我才意识到我当初的行为是多么莽撞——单独跟随一个鬼族的将军，而她刚刚被我的姑母的大鸣士种下了灭魄锁！换了任何一个人，都应该在发现我的第一时间劫持我，向我的姑母要求特赦，我相信姑母会做的。”

“可是西蒙没有这么做，”莫里斯喃喃接道，“她是个高尚的人。”

“或者一个太死板的家伙，”穆琳半开玩笑的说道，“不管怎么说，我有比您更充分的理由信任她啦。此外她的战场履历已经证明了她的智谋和判断力，那么伍兹是她最好的朋友，我就应该像她一样信任伍兹。所以保留您知道的秘密吧，何况那个秘密不属于您。”

“哪怕那和爱情有关，您也不担心？”大副还有一丝犹豫。

“没有理由说爱情就一定会造成混乱和冲动啊。”小公主一脸坦然，“别忘了无罪推定原则，莫里斯。幻世充满各种稀奇古怪的偏见，谁能保证我们对爱的看法，甚至对血子的看法不是偏见？”

穆琳的最后一句话让旅仙吃了一惊，差点吐露什么不该说的话，但他最后克制住了。

“我们聊了那么久，伍兹到底去哪里了？”大副装作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

“哦，他说要去芙罗拉的沙龙再看看。”

莫里斯微笑着退出了起居室，将门关上后靠在门上，开始喃喃自语：

“西蒙要么是个高尚过度的人，要么是个另有目的的人，她说得对，不劫持她完全不符合逻辑，而我倾向于我们的好船长也有她的秘密。不过鉴于另一位的秘密如此惊人，再多打探可不是什么聪明的主意。见鬼！我现在完全没法克制我的好奇心，比如我们的厨子是怎么在出生时解决水晶球问题的，等雨果蹲完了实验室，我要好好打听一下风其谷的水晶球抽签制度。”

饭桶号的大副暗自下了结论，风其谷的水晶球制度一定有着严重的缺陷。

*

就在水糖渡的两位对话的同时，在云地学者的书房里，芙罗拉也正和边缘者展开着另一场对话。

鉴于伍兹现在的言辞风度非常类似西蒙，芙罗拉揣测这位血子有出色的伪装之能，而她没有用自己的真相之能去检测这个结论，她并不认为自己的能足够透视一位血子。

“所以，有什么驱使您来到舍下？”芙罗拉坐在地上，因为之前的不诚实，她的脸色还有些苍白。

“我发现我还有一张牌，而我现在确认了。”血子回答道，“并不仅仅是关于您一个人的，我想知道您有什么打算。”

女学者微微一惊。

“塞金还在外面，”伍兹扯出一个冷漠的假笑，“我应该早点怀疑的，您不像是能支撑一个沙龙的人，像塞金一样支持您的沙龙的人还有多少？我相信您的同伴们还是没法完全舍弃您，对吧？而且需要的时候，我可以骗过金池城君的眼睛，您知道一个血子的能量有多大的。城君会怎么说呢？一个保皇党诬蔑一位外国客人是血子？”

芙罗拉闭上了淡蓝色的眼睛：“那么您就掌握全局了，来找我的意义何在？”

边缘者凝视着她：“你们的目的又何在？我相信保皇党还没有和远在察陆的艾丽卡结盟，与西蒙也没有旧怨。”

学者苦笑了一下：“您说的对，但是恕我不能告知我们的用意。”

室内诡异的沉默了一会儿，外头的人敲响了门：“芙罗拉，你还好吗？那个愚蠢的魔族还在磨叽什么？我的看门费可是很高的，请提醒他，他可付不起。”

“谢谢您，塞金，一切都好。”芙罗拉扬声道。

女学者转回头，打量着血子的脸色，最后开口道：“您确定可以顺利的见到城君吗？我的沙龙里有几百位客人，他们的能各不相同。”

“这个问题，我相信葡萄园的怪族们更加明白。”伍兹针锋相对，“那里有几万个青壮年，我想能的重复率也不高。既然您擅长的是笔杆子，就不要贸然使用您不熟悉的枪杆。”

芙罗拉做了个服从的手势：“好吧，您赢了，我现在向您请求宽容。我们对您无可奈何，但是人数上的优势也许能对您的朋友做点儿不友好的事，而这一切取决于您。”

“西蒙在哪里？”边缘者开口，“把她交回来。”

“恐怕我做不到。”女学者叹了口气，“出了一件意外。”

“什么意思？”

芙罗拉站起身来，走到某排书架前，从中抽出一本书，翻到某页字母上打开，递到伍兹面前：“看看这位先生吧。”

伍兹接过书本，映入眼帘的是一张肖像画。画上的人有着格外阳光的面容，挺拔的鼻梁，天生带着微笑的双唇。一头绿色的短卷发显得活泼而有生气，碧绿的眼睛里隐约闪烁金光点点，边缘者大致可以判断出那是一双可以随着外界光线而变化颜色的虹膜。

在画像下是芙罗拉的亲笔注解：

洛威尔，金池城君附属骑士，拥有自己的领地，近身格斗之能主位。

“这是什么意思？”

“我回来以后知道了两件事，”芙罗拉解释道，“一是我们的时空转换之阵起了效果，西蒙将军的确被带到了我们的一处分会。但是将军在那里呆了不到二十分钟，洛威尔骑士的人就冲进了分会，分会损失严重，事后清点，将军已经消失了。”

伍兹审视了学者片刻，真相之能闪过他灰色的双眼，对一个妖族采取这种审视看似多余，但面对的是芙罗拉，边缘者相信有此必要。

芙罗拉当然熟悉这种审视的目光了。

“天啊，您具有真相之能，伪装之能，塞金告诉我您的海关报表上还登记了操控金属之能。”学者托着腮，并不回避边缘者的审视，“如果我们有幸成为朋友的话，我会请求对您作全面的研究的。”

血子讥讽的笑了笑。

“我说真的。”好像猜到了伍兹的心意，芙罗拉严肃的说道，“我知道幻世每年都会吊死个把血子家庭，给若干少女做堕胎，因为人人都认为血子是邪恶的。但是谁知道还有多少血子逃脱了世俗审判的眼睛？至今为止金轮都没有任何血子会毁灭幻世的预言，你们与别人本无矛盾纷争。”

伍兹没有说话，只是抽出了书册上洛威尔的画像，打开门走了出去。

门外传来塞金吵吵嚷嚷的声音，而芙罗拉忽略了过去。她只是走到一个最不起眼的书架前，蹲下身从最底下一层抽出一本没有封皮的不起眼的书，然后坐在地上打开。

那一页是毁灭了葡萄园的血子的记载，芙罗拉的手指拂过那个故事的荒唐开始，微微露出一丝不明意味的笑容：

“因为爱不能用理智操控，所以幻世禁止爱；因为血子的能是我们的几十上百倍，所以绞死一切还只是婴儿的血子和他们的父母。该被诅咒的怯懦啊，你让幻世套上了沉重的枷锁，让云地选择了鲜血与仇恨的分裂，你终会被你仇视和害怕的一切推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