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满溪和李叔同时抬眼,看向款步走过来的人。
来人一身青色长衫,斯文俊雅,面容隽秀,正是花满溪那退了亲事的未婚夫,丁秀才。
“丁秀才?”老李叔想不到一心只读圣贤书,两耳不闻窗外事的丁秀才居然也来了,十分惊愕。
“李叔好。”丁秀才声音温和地问好,目光淡淡地掠了一眼脸上涂着黑色药膏的花满溪,不着痕迹地掩下了眼底的厌恶。
“方才小生在后面也看了这比赛,虽无意打搅,却也觉得有一句话当讲。”丁秀才缓缓开口,“刚才李叔和里正说的,可是胜出了,才能当李叔的徒弟?”
“是这么一回事。”李叔点了点头,摸不清他到底想说什么,倒是花满溪,心里暗叫不好。
这个忘恩负义的臭书生,他绝对不会是帮她的!他只会将她賺钱的事情搅和!逼着她嫁给丁二娃那个傻子!
“小生觉得,花家姑娘并不算赢了这比赛,虽然她厨艺略胜,但小生觉得,比赛,最重要的是遵守规则,刚才比赛开始时,李叔提供的食材里,并没有辣椒,这辣椒,是花家姑娘私自带来的,她借此新鲜食材赢了比赛,是对李家姑娘的不公。”
此话一出,本来安静的人群顿时炸开了。
花满溪更是咬了咬牙,攥紧了自己的衣服袖子!
她跟这个丁家到底是有多大的仇怨啊!明着暗着找她的麻烦!刚才试菜的时候,那丁家的老太婆分明就连连夹了几筷子她做的菜,吃得满嘴都是油,转头却直接站在了李秋秋那边,还暗地里拽了拽里正。
现下又多了一个丁秀才,仗着自己读了些书就开始扯这些有的没的!
花满溪心里气极,可丁家在桃花村现在颇有地位名望,她势单力薄,不好直接跟他杠上,只好将目光投到了李叔的身上。
“丁家秀才言重了,做帮厨,重要的是做菜的手艺和天分,这辣椒也是我园子里种的,并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经过这么一闹,李叔倒是越发的欢喜花满溪这个徒弟了,她的本事想来并没有显露出几分,日后谁教谁还不一定呢。
“爹!你怎能帮着她说话!说好的公正呢!”李秋秋见心上人居然帮自己,简直是喜不自胜,含羞带怯地看着丁书青,连朝着她爹跺脚抗议都多了几分娇柔。
“李叔,这并不是几只辣椒的问题,而是人品问题。”丁秀才俊秀的脸上多了几分严肃,声音沉稳道。
“当今陛下治国,最重信义,便是整个南阳国上下,无不奉行,花家姑娘这一次是擅自在菜里加了辣椒,若是下一次,加了别的东西呢?这样的人品,李叔怎能大意收她为徒?李叔可是村子德高望重的人,掌勺的事大多落在李叔的手上,若是她做了李叔的帮厨,生了二心,难免不会连累李叔,所以小生还是劝李叔三思。”
“丁秀才,这言重了吧?”李叔见他言辞凿凿,觉得太过了,但又不好直接在这么多人跟前驳了他的面子,只好软下声音道。
“爹!丁大哥说得对!这次她是偷偷加了辣椒,若是下次,加了泻药毒药呢!这样的人不能用!”李秋秋见丁秀才说动了她爹,赶紧也插声附和道。
因着这句话,丁秀才的目光落到了李秋秋的脸上,她察觉到了心上人的注视,脸色顿时涨红滚烫起来,微微垂下了眼帘。
“对啊,老李,我觉得丁秀才说得有道理,这花家外甥女的厨艺虽然是好,可刚才比赛前说好的食材并没有辣椒,这是她擅自加上去的,对秋秋不公平。没有规矩不成方圆,这规则就是要遵守的。”里正又被丁家大娘暗暗拽了拽袖子,装模作样地咳嗽了两声,也附和道。
“丁秀才是读书人,人家说的肯定是有道理的。”旁边的村民也插声附和道。
“是啊 ,一个小女娃子,做什么菜吗?掌勺师傅是那么好当的吗?人家李家姑娘可是从小就跟着李叔学的——她娘亲十年都不回来一趟,学的东西谁知道管不管用?”
“就是,就是,算了吧,李叔,你这厨艺传给李姑娘不好吗?到时候再找个老实的女婿,继承你的衣钵——”
丁秀才和里正都是桃花村的权威人物,村民自然是跟着他们的意见,七嘴八舌的,愣是将李叔堵得哑口无言。
花满溪眼见这差事是要黄了,也不想据理力争将这事闹大了,所以对着李叔行了个礼,沉声道:“李叔,既然大家都觉得满溪不堪做你的徒弟,满溪也不忍李叔难做,这个帮厨,满溪就不做了。”
“哎,满溪——”李叔一辈子都是做菜的,心里自然是对花满溪的本事有些数的,她这样随便做个六菜一汤,都能用上几种烹饪手法,是个好苗子,太可惜了。
“满溪先告辞了。”花满溪微微颔首,退下了,走的时候,自然又收到了李秋秋得意的目光警告,她不作理会,倒是多看了两眼丁秀才。
这笔帐,她花满溪记下了。
花满溪向李叔告辞后,便转身离开了李家的大院子,她走得从容,也并没有将此事放在心上,可要说一点不难过,却是假的。
她现在欠着丁家五两银子,花家也真的是一穷二白了,她既不想嫁给丁二娃那个傻子,也不忍心连累花家,本以为做了帮厨可以挣银子,却不想丁家那王八蛋居然搅和了她的差事!
自己空有一身本事,却找不到挣钱的门路,难不成真要为了五两银子卖身?
花满溪烦躁不已,神色寥落地往花家小院走。
“花家姑娘,请留步。”就要到家的时候,身后却突地传来一道清冷的嗓音。
是那个该死的丁秀才!花满溪脸上的神色僵硬了一下,按耐住自己想要往他脸上撒芥末粉的冲动,生生地挤出了一个僵硬的表情,转过身去淡淡问道:“丁秀才,有事吗?”
丁秀才生生顿住了脚步,觉得眼前这人似乎变了不少。
从前,她总是喜欢粘着自己叫丁大哥的,但又胆小怕事,畏畏缩缩——
他收回疑惑,目光落在她涂满了药膏的脸上,眼底不由得浮起了一丝厌恶,却勾起了一抹虚假的笑意,从怀里掏出一个荷包。
“你别误会,我们的亲事既然退了,当日你送我的荷包也要还给你的。”丁秀才将荷包放到了花满溪的手心,神色冷淡。
花满溪的目光却顿在他身上那袭青色衣衫上。
“花家妹妹,你发生了这样的事情,我们也是痛心,但是有缘无份,希望日后各自安好吧。”丁秀才见她仍痴痴地盯着自己的衣衫,有些厌恶,声音微冷道。
“丁秀才,既然你都将我的荷包还给我了,那——”花满溪忽然抬起头,目光直勾勾地盯着他,斟酌着词句道,“那你身上这身衣衫,是我送的布,这布一百文钱,能不能也还给我?”
根据原身的记忆,这一百文钱可是原身攒了两年的私房钱了,既然这男人如此自傲可恶,当然不能浪费在他身上了!
丁秀才闻言脸上的神色顿时就垮了下来,不可置信地看着花满溪,沉吟半响后,才故作神伤,缓声道:“我想不到,你是这样的人。我本想,留个念想的。”
花满溪懒得跟他废话,又问了一遍:“可以还给我吗?还九十文也可以。”
他不是装吗?不是要借着一刀两断来原身的伤口上撒盐吗?呵呵,不好意思,这壳子里面的灵魂,可是来自21世纪的花大厨,这种渣男怨女的戏码她早就在电视剧和小说里看腻了。
丁秀才被花满溪这般逼问,脸上挂不住,几乎黑得成锅底了。
他忿忿地翻开了自己的钱袋,点了一百文钱给花满溪,声音冷得能够将人冻死:“我丁书青不是喜欢占人便宜的人,一百文钱,一个铜板不少,花妹妹数数吧。”
见了钱,花满溪刚才沮丧的心情总算缓和了一些,对着他露出了一个笑意:“不用数了,丁秀才将来可是要做大官的人,不会连这点钱都算错数的。”
花满溪将一百文钱装进了刚才丁秀才还的那个荷包里,揣进了怀中,毫不留恋道:“既然账算清了,那我就先回去了。”
丁书青冷哼了一声,也没有再多看她一眼,迈开脚往丁家走去。
花满溪回到了花家的小院中,花大舅和花小松去了田里没有回来,只有大舅母在砍猪菜,见她回来了,赶紧扔下了手里的活计,兴高采烈地问道:“满溪,你回来了?怎样?学艺是不是累得很?”
看着这样关切宠溺的目光,花满溪心里一酸,十分不自在道:“出了些事,李叔不能收我当帮厨了。”
大舅母完全想不到会这样,一张脸顿时浮起了一股不掩饰的失望和无奈来:“怎么会这样?昨晚不是说好的吗?李叔还夸你做菜好吃呢。”
“是丁家的人和李叔的女儿不同意。”花满溪不想再提起这茬,正要安慰大舅母两句,大舅母倒是先开口了,“不做就不做,女孩子做掌勺也不是什么好活计,烟熏火燎的,还老得快,今日我已经让人捎信给你大杨表哥了,看他能不能借些银子。”
正说着话,花满溪的房间却突地传来了啪的一声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