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汴京，见京都之繁盛，可没多久，却发现一点都不太平，国君整日忧心忡忡，不得安寝。只是没过多久，果然改朝换代。老夫老矣，年轻时，总向往尧舜之治，希望这天下能如太宗皇帝在世，四方来朝。只可惜，这么多年，中原大地生灵涂炭，君不君，臣不臣。胡人肆意妄为，就连燕云十六州也落入胡人之手。”

老者说完，眼睛濡湿，悲戚至极。言兮皱了皱眉，老者说得两件事也是自己父皇被天下人耻笑的原因，杀婿夺位、向辽称子称臣、拱手让送燕云十六州，这一桩桩、一件件其实也是言兮心中抹不去的痛，如果她是男儿，必将亲赴沙场，驱除俘虏、收复燕云十六州，还天下一个道歉。

吴裕给每个人茶水里续上茶，契丹人天性就擅于征服，这是契丹人骨子里的热血，虽然他没有参与过掠夺，但他从心里是认同的。

“天道有常，如今这世间虽然强蕃佣兵自重。然而，郭某相信总有一天能够重现太平盛世，修法度、明礼节，朝廷选贤任能，百姓安居乐业。”

“希望老夫还能看到这一天，郭施主放心，这些年来来，老夫虽然沉心我佛，然而，心中侥存的那份安邦治国之心却从未忘记。郭施主胸襟坦荡，足智多谋，老夫绝对不会看错人的。”

“曾蒙老先生，厚爱，郭某愧不敢当。郭某只是尽己所能，但求无愧于心。”

“你们再说什么了？怎么听不懂了？”言兮一脸疑惑，试图从两人表情中找到答案，可是，老者已经闭上眼睛，双腿盘坐，嘴里念念有词，言兮知道这是出家人或向佛之人每日的禅修。而郭淮汜面色淡然，似乎刚刚说得一切全然就这般散去，让言兮捕捉不到一丝内容。

“他们再说什么了？”言兮又看看吴裕，希望从他那了解写什么。

吴裕小口小口地喝着茶，神情较为严肃，他没有正面回答言兮的话，只说了一句让言兮更加摸不着头脑的话：“我们都回不去了！”

言兮简直晕倒:这都什么跟什么嘛，这三个人葫芦里到底装的是什么药！

“老先生，您现在已经不再过问朝堂之事了吗？当年能和吴越国主一同去汴京，想来也是朝廷要员吧？”

“呵呵。”老者睁开眼睛，慈祥地看着言兮说道：“老夫算是半隐退吧，钱缪那个老家伙啊，咱们俩一般年纪，从小就知根知底，这些年我总想不问世事，可是那个老家伙偏偏不肯啊，脾气就是倔，说什么‘天下未兴’，非要拉我淌这趟浑水！”

“那老先生确实有个人之处，能谋他人不能谋之事。”言兮听完，也不着痕迹地恭维了一番。

郭淮汜和吴裕则忍俊不禁：这个言兮实在太可爱了！

如今，各地称王者无不对中原虎视眈眈，唯独吴越国愿意向中原称臣，只为保吴越一带百姓安康。而这些年，吴越之地堪称富庶之乡，中原士绅纷纷来此安家置地，而吴越国内也很少有动乱，虽然也有阴谋家妄图独霸一方，脱离中原管辖。

郭淮汜想起之前，从湖州贡茶院上贡的新茶本来是上品，最后被人里应外合掉包成次品。以此离间中原与吴越国的关系。只不过没想到幕后主凶居然是钱缪的亲弟弟，而且是下了好大一盘棋：先是勾结杜重威，将贡茶以次充好，杜重威许诺若当上皇帝，将以和吴越国主以兄弟之称。没想到杜重威转手又把贡茶进贡给了辽国皇帝耶律德光。

郭淮汜查清线索后，立即联系了钱缪，钱缪才得以及时发现杜重威的阴谋，自古以来，“狡兔死走狗烹”，像杜重威之辈，更是毫无信用可言。吴越国虽富庶，但是人皆不好战，加之太平日久，愈发厌恶战争。这么些年来，钱缪只盼能有龙兴之主再创盛世，统一华夏。而如今，能做的，只有守护一方净土，绝不参与战争。

“各位皆是青年才俊，今日，有幸相聚于此，廖某荣幸之至。虽无丝竹管弦之盛，以茶代酒，亦足以畅叙幽情。快然自足，曾不知老之将至。”

“老先生能够抽空来见我们这些俗人，应该是我们感到荣幸之至才对。”郭淮汜也赶紧谦让，“昔日，王逸少于会稽山流觞曲水，传为佳话。今日，来此，见茂林修竹、清流急湍，仿若重见当日盛景。”

“只可惜圣人难在，昔人已歿。虽然老夫畏逸少高洁，慕其雅兴，悠悠然若不似人间。可毕竟凡尘难离，东晋过后，南北分裂，山河破碎。恰如今之世道。”

“老先生何必如此忧心，如今晋国皇帝春秋正盛，假以时日，必能有所作为。”虽然，言兮对如今的实事也很是担忧，然而，作为晋国长公主，她还是相信晋国能过国运昌盛，永绵万世。

“姑娘从汴京而来，想问，当今百姓如何？天子如何？群臣如何？”

“这……”言兮犹疑了一下，她当然不能妄议天子，“百姓自当各有所居，群臣各司其职。”

“是吗？”老者也不正面反驳言兮的话，“如今，西河一带算是晋国逃难的人，朝廷每日广施粥就得好几十石，再这样下去，估计连吴越国也支撑不了多久了。”

“天灾，就算是晋国皇帝也无奈何。”

“难道就没有人祸吗？”老者的脸色骤然严肃起来，“为君者，自当处处为百姓谋福祉。可是据老夫所知，旱灾接连蝗灾，饿殍千里，朝廷非但不开仓赠粮救民于水火，反倒变本加厉各种苛捐杂税，导致民不聊生，所做岂是明君？加之，皇帝好大喜功，和辽国打了两次胜战，没有休养生息，反倒主动挑衅，如今，祸从北来，难道不是人祸？”

“言兮不懂政治，只不过言兮相信圣上，他也一定有不得已的苦衷。”虽然老者所言句句属实，甚至惨淡的现实有过之而无不及，但是言兮宁愿自欺欺人，相信一切只是天灾。有时候，自己的想法甚至做法可能不对，但是一个人却注定要坚持自己的原则，即使那个原则是错的，这就是言兮身为长公主不得不面对的，即使天下人不解，她也要维护皇室的尊严。

“姑娘叫言兮？晋国的长公主闺名也叫言兮吧。”

“哦，只顾着说话，忘了介绍了，这位是言兮，言姑娘。”郭淮汜略带歉意。

“只是恰巧而已，长公主殿下自然深居皇宫，也不可能擅自下江南。”言兮生怕露馅，赶紧解释道。

郭淮汜忧郁地看着言兮，对于言兮的天真，他突然有些心疼：所有人都知道你是长公主，只有你这个傻姑娘还天真地以为别人不知道，千方百计用着蹩脚的谎言掩盖人人皆知的真相。突然有那么一瞬间，他真的想放弃一切，忘记自己的身份，跟着言兮过着平凡人的生活，让她简简单单地过好一生。

“淮汜，你怎么啦？怎么发呆啊。”言兮看见郭淮汜陷入沉思，不禁关心起来。

“没事，只是想，以后所有的日子都如现在这般自由、洒脱该是有多好。”

“放心吧，等回到汴梁，这样的日子还会继续。”言兮安慰道，只是她的眼睛太过清澈，清澈到郭淮汜看清自己身上的污浊。

“回到汴梁还如今日。”郭淮汜重复着这句话，他多么希望这句话能够实现。

“言兮，如果有一天，你发现所有的事情都不是你所想得那样，或许你最爱的人也……”吴裕看了一眼郭淮汜，终究没把未说完的话说出口，“请你一定要记得永远有那么一个人会等着你，即使……即使你的心里或许并没有他。”吴裕面带忧伤却无比坚定，虽然坐在一起，言兮总是更在乎郭淮汜眉间的触动，却总是在自己身上漫不经心的扫过，那匆匆一眼都未曾注意自己的心动。可是，感情就是这么没理由地一厢情愿。

“吴公子，你开什么玩笑了？什么事情不是我想的那样？什么最爱的人，你们怎么这么奇怪！老实说，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

“吴兄，你可真会开玩笑，你要记得，我们是公平竞争，我也不会给你机会的。”郭淮汜不着痕迹地把话题带偏了。

“什么嘛？你们两个大男人害不害臊，我搞得我像什么一样，让你们争来争去。我也是有感情的好不！”言兮嘟起嘴巴，假装生气，气鼓鼓地腮帮子却让二人都快忍住不住想去亲一口。

“是是是……”两人连忙配合着言兮，唯唯诺诺地答道。

一旁的老者默默地看着他们三个，时而微笑，时而摇头。

感情的事乃尘世的劫，却没想到三个身份敌对的人却陷入这纠葛缠绵的红尘劫中。彼此身不由己却不得不为，由爱生恨乃是万劫不复之罪。

老者只希望，三人不要忘记曾经在一起有过的时光，即使沧海桑田，也要不改初心，方不负心中那抹悸动，那里镌刻着年少时的纯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