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雨落所居之地名曰蓝雾园,就像古籍中所描绘的仙境一般,树上开满了蓝紫色的花,地上铺满落叶,踩上去会有轻微的脆响。有人影映在纸窗之上,长发披肩正襟危坐。有古琴声如泣如诉,仿佛在诉说着心中的抑郁不甘。及至高潮,宛如裂帛,戛然而止。
“谁在外面?”好像及至尽兴被人打扰,亦或者被人窥见心事,她有些许不悦。
“是我,小姐。”他在门外行礼说道,“在下读完了那几卷书,特来找小姐请教。”
“进来。”
他推开门,屋里只她一人,案上点着袅袅熏香。
“小姐心情不好?”方才弹琴的应该是她,没想到她还会抚琴。
“没什么,突然想起从前罢了。”她淡淡的说。迟雨落面冷心热,看着冷冰冰的一个人,其实再和善不过。何意百炼刚,化为绕指柔。她曾经,不输男儿,也应有过年少张扬,如今,却是这样一幅对什么都看淡了的样子。本该拿剑的手,却只能采药煮饭抚琴。
“可有不懂之处?”
“并无。”
她示意他找个地方坐下:“说说,我院中的是什么?”
“南疆蓝花楹,可造纸,可为木材。”
“可用于医药?”
他回想着书中的内容,谨慎的道:“在下不知,但就目前所学,并无药用。”
迟雨落满意的点点头:“你觉得,行医最重要的是什么?”
他想了想,不确定的道:“医德?”
“行医救人不是你的本分,救个人还要给自己找不痛快不成。我想救就救,不想救就不救,不依旧被人称为神医?”
“医术?”他想了想又道。
“没医术当什么大夫?”她像听到了什么笑话。
他苦思冥想不得:“请小姐赐教。”
“若你有风寒之症如何?”
“去药房寻个丹药。”
“既有药房,为何还要大夫?”
“丹药解决不了,或是,不知该吃什么药?”
“同种丹药,有人吃了当天见效,有人吃了三五天不见好,为何?”
“许是体质不同……”他恍然大悟,“便是……因人而异?”
“对,有的人体寒,便该补阳,有的人体热,便该滋阴。不同的人,同一种病症,用药也许不同。这便是为何我的丹方便是传出去,经他人之手,效果大不相同。他们该来求我还是要来求我。有人或不知如何形容病症,有人或形容有误,所以首先,号脉要准,不可有丝毫误差。”
“是。”他默默记下。
“其次,并非每个人都腰缠万贯,所以用药除了药效,当以价钱为主。”
“最后,也是于你而言,最主要的一条。生死有命,不要给自己那么多条条框框,救得活,是你医术出众,救不活,是他命数如此。这世上有的事,终非人力可及。”
“是。”
“切脉之事,我帮不了你,书上的东西记得再熟,也要实际试试。明日我让岸芷给你找一百个病人,有何不懂的可以先问她。今日到此为止,你先回去,等何时你都能号准,在来找我。”
“是。”他犹豫了下,问道,“小姐既有神器博山炉在手,为何不医自己?”
迟雨落平静的盯着他的眼睛,盯得他有些发毛,不觉低下头不敢看她:“对不起我不该问。”
“医者不自医,更何况我已经错过了一个十年,没有第二个十年让我挥霍了。”她看着古琴发呆。
耀眼的白光划破天空,一道惊雷劈下,外面不知什么时候变了天。雨点噼里啪啦打在树叶上,她看着屋檐下汇聚成线的雨帘,手指轻轻抚上旁边的琴,兀的一用力,沁出一滴血珠,琴弦好似发出悲鸣,从中间断开。曾经父亲那双手抚着她的头,赞叹的说她是迟家的骄傲,也是那双手,亲自废去了她的一生。曾经有人对她说喜欢,对她发过山盟海誓,可一次醉酒,口中叫的却是另一个人的名字。他们都把她当作那人的转世,是以那个盘坐于彼岸花丛中的冥界之主,问她想要伏羲琴还是博山炉,她选了博山炉。她是喜欢抚琴的,她一开始并不懂草药,她只是单纯的不想和那个人一样。
往事如烟,不知怎的偶然想起,被困其中,实在不该。
又三日,岸芷带着翕来找她,称赞道:“翕公子天资卓越,小姐当真是会挑人。”
她微微一惊:“确实够快。”
他不好意思的低头傻笑。迟雨落道:“让她给你找的都是相对简单的,今日看个难的,便……先从南卿开始吧。”
他怔了怔,翎儿前几日回了酒楼盯厂子,这是让他自己直接找朱南卿?这不是仇人见面分外眼红吗?
“还记得我第一日和你说过什么?看与不看,选择权在你手里。”迟雨落见他犹豫不决道。
“在下并非这个意思,我是怕朱公子见了我,会不痛快。”
“唔那他有本事可以自己治。”
听说朱南卿住在雪松岭,翕本以为是个种着松树的园子,没想到真的是在雪山上,一个恍惚他还以为又到了沈灼那里。这里有一处药泉,听说是特意给朱南卿建的,但谁没事都可以来泡一泡,总是没坏处,当然也没人敢来就是了。听雨阁真是越来越让人看不透,相隔不过几里的地方,还能有不同的时节。
“南卿旁边,就是清儿的雪域,这漫天冰雪,就是她的杰作。”迟雨落解释道,“有些东西,不是你现在该问的。”
不是现在,便是以后,他暗自想,总觉得迟雨落话里有话,什么人能变出冰天雪地,听雨阁的冰姑娘来历也是不可深究。
朱南卿看见他就没好气,要不是看在迟雨落的份上,恐怕就直接把他轰出去了。
朱南卿拿上一碟松子:“小姐爱吃松子,这是前几天刚摘的。”
“最近如何?”迟雨落一边剥着松子一边问。
“没看见他之前一切都好。”朱南卿翻了个白眼。
“南卿,终日与鬼怪相伴,自身亦为鬼怪,修习邪道终不长久。”
“我本就不求长久。”他不情愿的伸出手,威胁一般的说,“你可看仔细了。”
那脉相怪得很,横冲直撞很似走火入魔,但看他的样子神志是清醒的,除此之外也没什么别的毛病。
“朱公子应是心火旺盛所致,心病当以心药来医,汤药针灸终是治标不治本,在下无能。”他谨慎的说道,“此外……也当与公子所修习的功法有关。”
“我说了治得好是你医术高超,治不好那是他时运不济。你能治标就行,施针我看看。”
她话一出口两个人都愣了,翕觉得自己好像没听清:“小姐,我才刚学,还没练过……”
“就是啊他才刚学几天,这不是闹着玩吗?”南卿瞪着眼道。
“总要有人练手,我在这能出什么事?”迟雨落理所当然的说。
“怎么不让他先拿自己练?”
“他又没病。”
“我有病也不用非找他吧!”
“你们明天叫上翎儿去一趟兰家,他们的人偷了我的草药,还气哭了翎儿。”
“啥?那小姑奶奶还有被气哭的一天?”南卿一副见了鬼的不可思议的样子。“我为什么非要和他一起去?”
“你觉得他能杀人?”
“不能。”
“那你觉得你一个人没问题?”迟雨落静静的看着他。
“不是……”他老实的回答。
“你出点什么事翎儿应付不来,没个三五天回不来。所以你要是有事了,只能找他。”迟雨落扬了扬下巴,“现学现卖也是能卖,所以赶紧先练练手。”
他挑了一根最细的针,手有点发抖,刚学了两招花拳绣腿就告诉你要上山打虎,没见过这么教人的:“得罪了。”
“手抖什么,都是习武之人一根针能把他怎么样。”
他还是觉得怎么都下不去手:“小姐不然还是开个汤药。”
“要是真出什么事你能随地找到药材还是能有时间煎药?”她剥了个松子,“下手便是。”
他大气不敢出,颤颤巍巍的一针慢慢下去,迟雨落喊了个停:“头上三分便可,胸部斜刺,五分为宜。”
他点点头,又拿起一根针,刚要下手,便听她道:“不对,位置没找对,偏左了。”
朱南卿越听越不靠谱,欲哭无泪:“小姐我速去速回尽量不惹事行不行?”
“我不能时刻跟着你,翎儿又没兴趣,没有这次也有下次。”她悠哉的吃着松子,“难得有个人肯跟我学医,把他教出来我就省心了。”
翕成功的把他扎成了个刺猬,迟雨落满意的点了点头:“凑合能看吧,记得明日巳时去找翎儿,我让膳房给你们备好吃的。兰家你们爱怎么处理就这么处理,但记得把他们偷我的那株灵芝带回来。”
“他们敢来听雨阁偷东西?他们进得来?”
“望月阁的人来这求药,带的一株千年灵芝,可惜半路上让兰家的人抢了。这送给我的东西,自然是我的。”她理所当然的说,“还有这次的事你们俩能不多问就不多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