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雪飘飘零零的落在地上，霎那被染成了红色。朱南卿浴血拭刀，映出他清冷眉目。
“你又梦魇了。”雪地里映出一个人的身影，朱南卿怔了下，眼里的血色褪去，愧疚道：“小姐。”
迟雨落轻挥衣袖，地上躺着七零八落的尸体化为灰烬，随风消散于天地间：“冥界的功法进步虽快，终究不是正途，你再这么下去，早晚有一天会彻底失了心智。”
“我只想亲手报仇，别无所求。小姐怎么到我这来了？”
“陪我出去一趟吧。翎儿那边出事了。”迟雨落叹了口气。
朱南卿惊诧道：“您现在出去，万一……”
“哪来那么多万一，没事的。命数便是如此，定了时间了，过了这个时间一分不让你多活，没到这个时间，怎么也不让你死。”
翎儿搬了个椅子趴在床边，戳了戳翕的脸，眉头皱成一团，苦恼道：“阿翕，你别吓我，你出了事我怎么和小姐交代？”
“我真没事。”他趴在床上，这句话说了不知道多少遍。心道天不怕地不怕，就怕姑娘流眼泪，“林护法呢？”
“她没事，那阁主就是说说，你还真往里跳。”翎儿不满道。
“至少这样，谁也不会再往下查了。其他人那边……”
“霁月楼独善其身，幽兰轩不知道抽了什么风，居然没音。血影宗……”她同情的看了翕一样，“小姐和南卿给挡回去了。”
他一听条件反射的要坐起来，牵动背上的伤嘶的一声倒吸一口冷气：“小姐和南卿来了？”
翎儿托着下巴点了点头：“所以你想想怎么和小姐解释吧。”
“小姐在哪？”
“好好躺着吧，小姐之后会过来找你的。阿翕，我是真佩服你，真的，这么多年，我第一次看见有人能把小姐惹生气的。本来南卿还想找你算账来着，看你半死不活的，也是生着闷气走了。好心告诉你，惹了谁都不要惹行医的和做饭的，一个管你生死，一个还是管你生死，你偏偏都得罪了。”
翕苦笑道：“罢了我还是……去找小姐请罪。”
望月阁，五方会谈。朱南卿跟着迟雨落一起进帐，肃穆的立在她身后，迟雨落没事人一样悠哉的吹了吹喝着茶。
“我本打算，用人质换李家那些地盘，两边损失也少些。可谁知道，临到要换的时候，出了意外。”望月阁主痛心疾首。
“所以呢？”迟雨落不紧不慢的道，“我的人里出了内应我损失也不小，现在你们罚也罚了，还想怎样，难不成要给我也扣一顶勾结外人的帽子？”
“这……自然是不敢。”
迟雨落没等他说完开口道：“那便是了，退一步来说，当初便是说好，您找我的人，是来帮忙的，除了救人之外一概不管。这上面他可有什么疏漏？”
“迟阁主这意思，责任在我们？”望月阁主不悦道。
“你可以说你们看管不利，可以说敌人奸诈狡猾，你现在在怪一个救人的没看好人？”迟雨落抬眼看着他，“听雨阁丹药难求，我此次让他过来分文不取，难道责任还在我们这些帮忙的人身上？阁主已经罚了他，便当两清，我们谁都好说是不是。”
“迟阁主，我们没有怪罪谁的意思。只是迟阁主，用人还应谨慎。”孙炎雄插嘴道，“翕公子的身份，迟阁主可曾查过？”
“进了鬼域，不问来处，一向是规矩。他在我听雨阁这些年，功劳不少，苦劳也不少，孙宗主多虑了。”
“我还是要提醒迟阁主一句，防人之心不可无。”
“我也提醒孙宗主一句，用人不疑，疑人不用。事事提防，未免寒了人心。”迟雨落放下茶杯，起身道，“若是没什么要紧的事，我就先散了，听雨阁就此退出，有缘日后再见吧。”
“迟阁主！”望月阁主起身打算拦一下，朱南卿挡在身前，刀微微出鞘。望月阁主只看了一眼他的眼睛，便恍惚了下，不敢再拦。那是经历过刀山火海的眼睛，里面倒映着的是一具具尸体。他微微欠身，随迟雨落一起走了出去。
“我去杀了他？”朱南卿沙哑着开口道。
“免了，那是个心里有秤的人，让他欠个人情也是好的。你先去找翎儿吧，我在这待会。”她站在树下，遥望着对面。迟家的人就在那，兴许在沾沾自喜，兴许在商议对策。他们或许还不知道，有一个人，在遥望着他们，恨得咬牙切齿。突然有人在她身后给她披了一件披风，她错愕的回头，看见翕一脸愧疚的看着她，“小姐不能受寒，还是回去吧。”
融化的冰水从树上一滴滴的滴落，好像触碰到了她心里的什么地方，她心里有火也散的差不多了，叹了口气：“你心里难受去干什么不行，非要这么折磨自己？”
他在她面前无所遁形，低头道：“我……放不下。”
“那就别放下。又没人逼你做什么选择，何必给自己找不痛快？”她遥望着远方，“多少人，来我这求药不得，我医了你，你却如此作践自己，对得起我吗。别人的命是命，你的就不是了？帮不帮别人是自己的事，别人回报不回报是别人的事，你在别人身上看的不是挺清楚，怎么到了这就看不清了？事情一旦做了，便不要后悔，若明知会后悔，一开始就不要做。
你知道他是谁，故意把他留在身边，借着他的手救人传信。他以为借着跑腿就能神不知鬼不觉的摸清地形，他以为一包迷烟就能迷晕你，他以为他借着你的令牌就能畅行无阻。是你暗中给他行了方便，给他们清了路。”
“给小姐添麻烦了。”
“所以呢，十分抱歉，下次继续？”
“咳。”
“值与不值，你心里该有个秤。别人对你好你以十分相待，别人对你不好你亦以十分相待，便是不公平。你总要学会，如何识人用人。”
“小姐……”他张了张口，终于没说什么。她凡事看的很透彻，她倾囊相授毫无保留，她凡事自己不露面，让他们三个去做，立下赫赫威名，她会识人用人，以真心相待，却从不交心。她倾听他们的苦乐，却从来没说过自己的。她……好像这世上，除了复仇，再没什么可留恋的。
“走吧，回听雨阁，去南卿的药泉那待一阵子。”
“小……小姐？”他刚回过神，迟雨落已经走远了。
要说他最怕什么，一怕别人为他苦恼，二怕单独面对朱南卿。尤其是他泡在泉里，朱南卿蹲在旁边一动不动的盯着他。
“我……自己泡就行。”他尴尬的笑着说。
朱南卿一本正经的道：“小姐让我盯着，一个时辰不能多也不能少。”
“我自己记着时间。”
“小姐交代我的事。”朱南卿认真的道。
“……”
“你觉得翎儿怎么样？”他没想到朱南卿居然主动找话题和自己说话，实话实说道，“很好啊。”
“你看不出来她喜欢你？”
他一时不知怎么答，想了想道：“我只拿她当妹妹。翎儿也应当知道。”
“所以她也没和你开口说过。”朱南卿严肃的道，“不管是什么，好好待她。”
“朱公子……喜欢翎儿姑娘？”他小心翼翼的开口问道。
“我这样的人，给不了她未来。”他仰望着雪山，那是清儿住的地方，来听雨阁好几年，除了那日接风宴，他们从没见这位清儿姑娘露过面，“你也给不了小姐未来。”
“为什么？”他下意识的问。
朱南卿什么也没说，只是摇了摇头：“天命不可违。”
“若真有什么所谓的命数，所有人一出生便注定好了，那还有什么意思。正因我们不知明日，才有活下去的盼头，不然和算日子等死有什么区别？”
“你不信命？”
“我信，但我不信命数只有一条。”
“是只有一条，因为注定了你只能这么选。”朱南卿不在继续，拍了拍他，“出来了。不是让你白泡的，过来给我做饭。”
看起来朱南卿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讨厌自己，他心中的仇恨也没自己想象的那么深，于他而言或许是个不能不完成的任务罢了。他烤着鸡翅，朱南卿在一边剥着松子：“一开始我其实对你印象挺好的，每日来求药的那么多人，一半人是为了自己，一半人是为了别人。那一半为了别人的，又有九成，都是忘恩负义的白眼狼，小姐不救，就心生怨恨。所以这些年，小姐就收了你一个。但我们的身份，注定了只能是仇人。”
火光忽明忽暗的映着他们的脸，感觉不到一点温度：“对不起。”
“但至少在那天来之前，我可以当我不知道这些。我最讨厌你的也是这里，有的事上优柔寡断什么也拎不清。当你对所有人都一样的时候，就是对所有人都残忍。”
“不会了。”他轻声道，好像是对朱南卿说，又好像是对自己说，“不会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