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夜满月高悬,有女童降世,天地异象。迟家主看着怀中的婴儿,不知是忧还是喜,取名雨落。
她虽为女儿身,然天赋卓然,在家族子弟之中从无敌手。
“落姐姐真是好本事。”她的妹妹迟雨薇总是喜欢跟在她身后叫好。
“你将来也会和我一样。”她揉着小妹的头说道,彼时还不知何为嫉妒。
“落儿都要超过我们了。”家中长兄们互相打趣道,不知各自怀了什么心思。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太过耀眼便总有人想要熄灭这个光芒。
迟家位列三家之一,总免不了和其他家族比较。迟家主见她悟性极高,索性亲自教导。她的功夫一日千里,迟家主笑呵呵的摸着她的头,将身后的糖葫芦赏给她吃。
“好吃吗?”
她开心的点点头,心想着下次还要加倍努力才是。
恰逢风水录之主云游天下,迟家主倾力相邀,将他邀来府上坐上一坐。
“阁下想要算运势?”风水录之主捋着胡子问道,凡找他之人,十之八九想知来日吉凶。
迟家主点点头,将迟雨落推了出来:“烦请先生算算这孩子的将来。”
不是算迟家而是算这个孩子吗,倒也是稀奇。他打开风水录,罗盘指针不停的转。他愣了愣,从前还从没遇见过这种情况。
见他面色凝重,迟家主不放心的问:“先生可是有何难处?”
“这倒不是。”他凝神卜算,鲜红色的指针最终指向一个方向。他看了一眼茫然不知的迟雨落,将迟家主拉到一边说道:“大富大贵,不得善终。有大机缘,亦伴有大灾祸。虽有贵人相助,却有杀伐之象。此女不详,虽可为人上之人,然恐迟家早晚有一日毁于其手。虽有大机缘,然此女命中带煞,终年不过二十二。”
迟家主低头沉默半晌,抬起头面色依旧,看不出什么不同,沉声问:“罗盘可有失误之时?”
风水录之主摇头认真的说道:“从未有过。”
良久,迟家主问道:“命数可否有法子更改。”
风水录之主摇头道:“不知道,在下只管卜算来日,不管逆天改命。兴许可以吧,但我不会,也没见过。”
迟家主依旧礼遇有加,奉上谢礼,叫家仆将他送出府。
不知道是不是她察觉到了什么,有些不安的问:“出了何事,爹爹?”
“没事。”他依旧笑着揉了揉她的头,“落儿来日可是个厉害的人物。”
“是吗,那我一定为爹爹争光。”她傻呵呵的笑了。
迟家主和和往日一样教她练剑给她吃糖葫芦,只是心底多了一抹怀疑怎么也打消不了。
渐渐的她到了执剑江湖的年纪,迟家后辈们一同猎杀鬼域逃窜之人。猎杀最多者,迟家主有大奖。
所有人都想在众人面前炫耀一番,迟雨落也不例外。她找到了一个哆哆嗦嗦躲在墙角的人,横剑便要落下。那人祈求道:“我是被逼的没办法了,来讨口饭吃。我家里还有妻儿,我只是卖几条情报给他们,我真的没杀过人也没做过什么坏事。我只想吃口饱饭。”
她顿了顿,收起剑,说道:“你走吧。”
她没杀什么人,迟家主不悦。迟雨薇突然站出来指证道:“她不是没找到,她是勾结鬼域。”
勾结鬼域可是个大罪名,她不知道她那个妹妹为什么要这么说,辩解道:“我没有。”
她抬头看向她的父亲,这次,她的父亲却没想再向着她。她茫然的看向其他人,他们躲闪着目光。
迟雨薇说的离谱,仔细想想就知她是在胡说。但没人仔细想。他们好像认定了一样,都沉默着不开口。
她绝望的看向在场的每一个人,这里没人会为她说一句话。
她终于明白了,他们想要的并不是一个真相,而是想让真相如他们所想。
“为什么?”她不解的问,“我到底哪里做错了,你们如此对我?”
她的父亲叹了一声,从位子上走下来,缓缓的闭上眼说道:“落儿,你莫要怪我,我也是为了迟家。”
真是可笑啊,为了迟家,难道她就没有为了迟家吗?
没了功力,她什么也不是。平日称赞她的人们都露出幸灾乐祸的嘴脸,这个家她根本呆不下去。她离开家无处可去,漫无目的的走着,走到一处破旧的神庙。
“和你祈求有用吗?”她躺在茅草上,看着面容平和的神像。身居高位,只会施舍,怎会悲悯。
再度醒来是在一间屋子里,一袭白衣的少年郎握着她的手说道:“我终于找到你了。”
他对她可真好,恨不得将天下的东西都搬给她。但他醉酒,叫的从来都是另一个名字。
“方莫水是谁?”她面无表情的问。
沈灼低下头不说话。她接着问:“迟千羽是谁?”
这次他动了动嘴唇,说道:“是你。”
“我不是。”她冷冷的说。
“你是她的转世。”沈灼将前因后果同她说了一遍。
“那我们也是两个人。”她转身离开,“你若是因为她,就不必来找我了。”
“你这脾气,还真和从前大不相同。”雪地里凭空出现了一个打着伞穿着红衣的女人。
“你是谁?”她警惕的看着那个妖艳的红衣女人。
“我是来帮你的人。”那人掩嘴轻笑,随手一挥,一炉一琴飘在空中:“此炉名曰博山炉,生死人肉白骨,行医救人,为善者。此琴名曰伏羲琴,洞察人心,世事如镜,为谋着。二者选一,你选哪个?”
她犹豫了一下,将手伸向伏羲琴,冥君勾起嘴角。快要触碰到的一刹那,她突然改了方向,拿起博山炉。
“博山炉吗?”那人微微一怔,笑道,“确实出人意料。”
“那个人,选的什么,伏羲琴?”她看着炉子,问道。
冥君知她说的是谁,心说果然是凡人,总会纠结这些微末小事。
“准确的说不是她选的伏羲琴,是伏羲琴选的她。不过也好,你要报仇,便需要人手,需要人脉。这世上,有谁能拒绝一位绝世神医的求助呢?”
“你真将这神器借我?”她疑惑的问。
冥君嗤笑道:“放心,我若想害你,不用那么麻烦。不过是欠了人情罢了。”
她皱眉似是不悦,
冥君轻笑,“罢了,我欠的人情算是还完了,你再有事找沈灼去吧,有他在,必能保你无忧。”
“我不需要他帮我。”
“他哪里是帮你,他是在救赎他自己。”
沈灼助她建成听雨阁,将他身边的朱南卿给了她,当她的左膀右臂。那个孩子因所修功法的缘故,周身带着戾气。心病还需心药医,若要压制倒还好说,若要根除,怕是费劲。有了沈灼护着,谁也不敢找听雨阁的麻烦。
幽兰轩的轩主好像是苦恋沈灼,奈何沈灼不想搭理她,她便将矛头对准听雨阁。一来二去迟雨落也恼了,干脆就此对立,又修书一封让沈灼管好他的桃花债。
沈灼在她那吃了闭门羹,自然要拿幽兰轩撒气,打掉了其中一个联络点以示警告。她偶然路过,一眼相中了那个在一堆哭哭啼啼的人群之中始终笑着的苏小翎,一时心软将她带回听雨阁。
有了人和朱南卿打打闹闹,日子似乎热闹了一些,有了烟火气。
朱南卿受功法牵制,须按时服用丹药。她炼丹之时,忽听屋内好像有人咳嗽:“错了错了,火候大了。”
“你是何人?”声音似是从炉中传来,她靠近疑惑的问道。
“你又是谁?”炉中之人像是久睡刚醒,声音带着慵懒,“这是何地,此为何年?”
她没有回答,皱眉问:“你为何会在博山炉之中?”
“博山炉?”那人愣了愣,似是捶胸顿足的说道,“我记起来了,那帮混蛋居然敢算计我们!我没见过你,这不是神界吧?”
“神?”她想了想开口道,“若要说的话,这是人间。”
“人界?”他重重的叹了口气,问道,“我不知道多少年没找人说过话了,有点罗嗦。你听我讲个故事吗?”
“我不听你就不讲了?”
“怎么可能,好不容易逮着个活人我容易吗我。”他好像有点委屈的说。
一番解释,她沉吟道:“也就是说你要想重新活过来,只需要人的魂魄?”
“理论上是,但那都是没影的事,小丫头你别乱来。我虽然挺想聚神凝形的,但还不至于做这种吃人魂魄的缺德事。”
“无妨,反正我也没几年活头,也没什么值得留恋的事。”
“小小年纪你才经历了多少,看过多少事,就敢说这等话?世间美好的事多了去了。”
“那又如何,人心已死,我看都不想看。”她的手轻轻覆上炉子,“若来日人界有难,请阁下出手相助。”
“我哪有那本事丫头,我要是那么厉害我自己就不会困在炉子里了。”
“情理之中,我只望先生站在理这边。”
“那是自然。你不是轻生了吗,还在乎这天下的死活做什么?”
“大抵是,还有在乎的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