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这话说得我又羞又愧，是啊，当日我只因心中记挂长夜，并未多作他想，不管不顾地就这样出关去了，却从未想过若我出关不归、客死异乡的话，父亲和蔚儿又当是如何的悲痛与不舍！

“爹爹切勿多想！”一旁蔚儿开口道，“长姐冒死去寻的，可不止是自己的夫君，更是我们整个鹿城乃至大安王朝的希望！若他不是长夜将军，长姐未必甘冒这风险的！”

我感激的看了蔚儿一眼。父亲提袖擦了擦眼角的泪水，又笑道：“是了！平安回来就好！一听说你出关去寻将军，吓得我和蔚儿寝食难安！可当得知你平安回来，且又寻回了将军，我不知有多欣慰！我的女儿竟也如此勇敢，颇有风范！”

“累得爹爹挂心，女儿不孝极了！”

一旁蔚儿又笑道：“姐姐你可知，你这一去一回便成了咱们鹿城里的传奇了！现下整个鹿城中，街坊邻里间最爱谈论的，便是姐姐英勇救回将军的事迹了！那隔壁的吴大娘更是每次见到爹爹和我，都要拉着夸奖姐姐一番！”

正说着，门口传来一阵嘈杂之音，父亲出去看过之后，让进一群人来，为首的便是那吴大娘！她一看见我，便回头对身后的那些婶婶妈妈们说道：“你们看，我就说吧！马背上有如此英姿的，在咱们这鹿城里，除了晰夫人之外，也就只有藜儿了……”一群人围了上来，叽叽喳喳地对我说个不停，无非也就是些赞美之语。

陪着笑脸寒暄一阵，好容易将一群人送走，一回身便瞧见父亲和慰儿正对我笑意盈盈。我不好意思地笑笑，道：“不想这一事却传回鹿城里来了！怪道这一路上回来，总觉得人们对我指指点点、议论纷纷！”

“将军被俘，此乃天大的事！晰夫人想要封锁讯息，却也难！鹿城百姓人人自危，你既救回将军，自是立下大功了！”

同父亲和蔚儿又谈了几句，吃过晚膳后，便回了将军府去。

长夜的视力终是在大夫们的调理下恢复了，而我身上的伤也渐渐好得差不多了。这日晚膳后，我在房中轻轻擦试着我的盔甲——那套长夜送我的盔甲。当日听闻长夜被俘，匆匆便跟着晰夫人去了鹿鸣关，也未及换它在身上，如今却已落了些灰尘在上面。

正擦拭着，忽然房门一响，只见行儿匆匆闯了进来，急急道:“藜夫人，邹管家来点灯了！老爷今晚点了你的灯！这可是自你们回到将军府以后，老爷第一次点灯！”

我心中一跳，抬眼望去，果见邹管家正带着下人，把我房前的灯笼点亮后，重又挂了回去。我忽然觉得一丝欣喜，随后又被些许紧张所代替。长夜……他终于要留宿我房中了吗？

“藜夫人快些准备吧，老爷半个时辰后就来了！”见我呆楞在那儿，行儿忍不住催促道。

我心中又喜又乱，实不知要做何准备。于是，半个时辰之后，当长夜踏入我房中的时候，我便已在行儿的安排下沐浴更衣完毕，身着单衣的等在那儿。行儿还拿了些长夜喜食的水果糕点来摆于桌上。见他进来，行儿行了一礼后便退出房中，将门轻轻带上。

我局促不安地立在床前，双手拽着衣角，不敢抬眼看他。长夜随意在一张椅子上坐下，对我道：“你也坐吧，莫要站着了！回府了这么些时日，身上的伤也好得差不多了吧？”

我点头道：“多谢将军关心，奴好多了！倒是您的眼睛，已恢复如常了么？”

“我的眼睛已无大碍！”长夜道，“明日便要去往鹿鸣关了，你可同我一起？”

我微微有些讶异，实料不到他会向我作出如此邀约，然心中却也欢喜，他既邀我，自也是对我能力的一种肯定罢！

“将军早些回鹿鸣关处理军务也好，恐那天沐王子又来侵犯！”我轻轻说着，却又不禁想起一事来，于是又问道：“将军，我们已回来半月有余，但却不曾听闻塔库那边有甚异动！想那天沐王子狡黠非常，他怎会放弃这大好机会，不趁您养伤之时前来寻衅呢？”

“晰儿只还了他半数粮草，粮草不足，他自不敢来！”

半数？竟只给了半数？见我不解，长夜又道，“自古以来，兵不厌诈！若真全数给了那天沐王子，他可不会讲甚礼仪道义，必定举兵来犯！要顾大局，便顾不得是非对错了！”

我心下实被晰夫人这周虑的思绪所折服，她确是长夜的好帮手！纵使我的行事在众人眼中再像她，可这份谋略，却是我学不来的！

“藜儿……”我正自出神间，不知何时长夜轻轻来到我身后，捧起我一缕青丝在指尖摩挲，柔声道：“咱们歇息吧！”

全身血液似乎一下子逆转上流，我变得面红耳赤起来，呼吸也有些不畅，任由着长夜牵起我的手，将我牵到床边。

站在床边，我红着脸，迟疑着伸出手去，想要去解长夜的扣子，却被他一把握住了手。只听他道:“那几日里，日日与你朝夕相处，我已惯了身边有你！回府这些日子，因自己身上有伤，而你亦需养伤，加之又为予抒伤痛非常！到得今日，方才有些精神来看你，咱们歇息罢！”

长夜并未同我行周公之礼，只是同那日在关外一样，将我圈入臂弯，抱在怀中。我躺在他身侧，听着他呼吸，心中渐渐被失落填满。他的眼底明明已尽显柔情，可他为何却又如此？之后的两天里，长夜依旧宿在我处，依旧只是同我相拥而眠。我甚是不解，可亦不好问些什么。连点了我三日的灯，第四日晚，因着将军府中不能连点同一房的灯超过三天这一规矩，长夜终是宿往别处了。没了他的陪伴，我心中竟开始略略有些烦燥。这几日里，我日日同长夜一起去往鹿鸣关。他虽依旧因忙于军务而顾不得我，可却总会得空给我一个眼神，看看我。这让我欣喜不已，可亦让我愈发不解：长夜他，分明是喜欢我的呀！可为何却又仍旧对我如此？

不解归不解，日子一样过。自进入将军府以来，令我不解的事情又何止这一件！这桩桩件件，实不知哪日才能在我跟前真相大白？

这日，晚膳过后，晰夫人忽然来访。我与她已多时不曾好好说过话了，本想等她精神好些，再去好好陪她说会子话的，不想她却先来了。

“晰夫人，快请坐！理应奴去看您的，不想您却来了！”我起身迎她坐下，微微笑道。

“自家姐妹，你去看我，我来看你，不都一样么？”晰夫人眉宇间忧伤不减，强颜笑道。

“是……”我看着她，心中顿起怜意，又道，“前日听将军说起，晰夫人近日睡眠不大好啊？”

“自予抒去后，总是这样的！若不是将军未归，人心不稳，我真想一并跟了去了！”

彼时我还未有生养，实体会不出她心之所痛，只安慰道：“您可要保重啊！将军他敬您、爱您，若您不好，将军也必不会好！”

晰夫人看着我，淡淡道一句：“将军对我的爱，亦被你分去几分了吧……”

我心下略微吃惊：晰夫人不是个爱吃醋的女人，平日里对待各房夫人也都温婉大方，今日怎会说出这样一句话来？

“晰夫人莫要多想，将军心中，始终您最重啊！”我不知她是何意，只得说这么一句。

晰夫人笑了笑，又道：“我且问你，你入府这些年来，同将军也经历了不少事情，对将军可有思慕之情？”

实料不到她会问出这样的话来，我忽然一阵阵地脸红起来，不知该如何作答。见我如此模样，晰夫人对我的心思自是已猜到几分。她又道:“你我姐妹一场，还有何不可对我说的么？”

听她这一说，倒教我心中更加不好意思起来。想自我入府之日起，许多事情上，晰夫人便对我颇为照拂。我与她的情分已非旁的夫人可比，确实也无甚不好对她说的，于是便诚心道：“姐姐既问，奴自当如实相告！奴……奴对将军，确已不再似往日那般心存敬畏，而是在这敬畏之上，更添了许多思慕！……奴亦不知，对将军的感情是何时产生，许是在得知要嫁将军这位当世豪杰起；许是在见到将军伟岸英姿时；许是在将军于战场上救回奴时；许是在奴进山狩猎不归，将军焦心寻找时；许是在将军赠奴他命人打造的盔甲时；许是在奴出关寻回将军时……有太多太多的‘许是’了，奴虽记不起情起于何时，但情却是真的！……姐姐，奴并不想跟您争什么，奴亦知奴争不过您在将军心中的位置！奴只是……动情动心了！”

晰夫人静静地听着，渐渐出了神。我见她若有所思的模样，并不知她心中所想。半晌，她才道：“原来你对将军……竟情深至此了！”晰夫人转过头来望着我，又道：“你且回娘家去住一段时间罢！……”

一听这话，我即刻便愣住了，我从未见过这样的晰夫人！她怎会因此而要我回娘家去呢！长夜虽来我房中过夜，但却并不曾碰我。我虽不知是何缘故，但想来长夜必不会瞒着晰夫人。既如此，算来长夜对我的恩宠尚不及鸾夫人，她又怎会单单只因此而这样对我呢！

“晰夫人……”

晰夫人说罢那话便即起身，往外走去。我想要叫住她，却在她拉开房门的一刹那，看到了立在房门外的长夜。晰夫人似乎哀怨地看了他一眼，径自离去。而我却因不知长夜是否听到我说的话，傻傻地愣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