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在我说完‘奶奶，我走了’之后，她还有一个下意识的动作。她想把手从被窝里伸出来，她想握一握我的手。或者说，让我握一握她的手。可是我，却转身就走。”

“我这一转身啊，竟成了永别。呜呜。”

“我是她孙女我怎么能不知道。当时，她就是想朝我伸出手来，可是我，却嫌她的手脏。这一点，我知道奶奶她不知道。可是我知道。我知道啊。”

”没错，我就是这么想的。我还是嫌奶奶脏了。我还不如我嫂子。我更不如初中时的那个项玉。那个项玉，连奶奶最脏的裤子都洗过。那个项玉，还一脸开心地说：‘奶奶，不用（你洗）。’”

“我就这么‘退化’了吗？我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会这么无情，就连让奶奶握一握我的手都不行。可是，她又嫌弃过我吗！”

一想到这个，项玉更想哭了。

“或许，我也不是嫌奶奶脏，而是嫌自己的手脏。我的精神好像有了点轻微的洁癖，继而就——可这能是一种理由吗？能嘛！”

“呜呜，我为什么要给自己找理由呢！我又有什么理由呢！”

就这样，项玉陷入到了深深的自责中。她盯着自己的手发呆，一边发呆一边流泪。她伸出手来，想握一握奶奶的手。可是，她能握住的只能是冰冷的空气。

“我如果知道那天将会是和奶奶之间的最后一面，我无论如何都要握一握她的手。哪怕，一句话不说，只是握一握她的手。只是握一下而已。”

“她的手是干枯的，像冬天里的枯叶；我的手却像春天里的嫩芽。可我却没有让它绽放出最鲜活的色彩。我更没有让它和奶奶的手交织在一起，就像来一场最温暖的对话。”

“不——我不只是握一下而已。我还要紧紧地抓着她的手。我不要松开。我不要让死神把她夺走。我还要对她笑。我不——”

项玉又陷入到了反复的境地里，只是，这一次，她没有进入谷底了，更没有坠入深渊，尽管她很痛苦、很难过。

“好像是奶奶，冥冥之中在保护着我，不让我再次坠落。可我——”

她盯着自己的手发呆，一边发呆一边流泪。她伸出手来，想让奶奶握一握它。现在，她是那么需要奶奶，需要她握一握自己的手，需要她抱一抱自己。

“可是她，再也不可能拥抱我了，再也不会了。”

她越想越自责，越自责就越难过。她跑出宿舍，尽量避开室友。她也不想得到她们的安慰。她竟然觉得，自己不值。

晚上，当她躺在被窝里，还会使劲地咬自己的嘴唇，尽量地不哭出声来。

在教室里，项玉也会忍不住哭泣。当她哭泣时，她同位是没法安慰她的。她请病假了，还不是一天两天。

本来，项玉也不祈求得到别人的安慰。她甚至觉得，她不值得别人来安慰。

“我这么‘冷血’，就连奶奶的手都不愿意握一握。”

深陷痛苦的项玉，就像冬天里一支摇摆不定的芦苇，在干枯的池塘里，在凌冽的寒风中，茫然，不知所措。

她茫然地盯着前方的黑板，神思却飘向了奶奶以及那无边的自责。于是，她又想哭了。

她趴在桌子上，尽量地不发出声音。

她控制情绪的能力比过去更强了。可是，它如果真的很强，她又怎么会一直哭呢。

后来，项玉已记不清，记不清具体在第几天的时候，身后有个人突然拍了一下她的肩膀。他问她为什么总是哭。当时，她已经不哭了。她不可能一天二十四小时都处于哭泣的状态。

这个人就是林安，之前，几乎跟她没什么交流的男生。

项玉有点内向，可这并不代表着，她不会告诉他事实的真相。她稍微犹豫了一下，跟他说了实话。她只是告诉他自己的奶奶离世了，并没有进一步说出她的自责。也是因为不熟吧。

他就开始安慰项玉。到了第二天，项玉又哭了。他说：“项玉，你不能总是这样。别人都在往前走，你却停在原地哭泣。你哭，耽误的只能是你自己的时间。你奶奶肯定也不希望你这样吧。何况，你现在都高三了哎。”

此时，令人不安的林安想让人心安喽。

林安说出来的道理，项玉何尝不懂呢。可她就是难受，就是想哭。

不知为何，项玉对他竟然没有一点陌生感。她对某些男生却不是这样的。有些话，项玉也愿意跟他说，哪怕，他们也只是在这两天的时间里说的才多了点。

项玉还跟他说：“奶奶走了之后，我才更加明白：原来，在这个世界上，离我心灵最近的那个人真的就是奶奶。”

“离自己心灵最近的那个人走了，从今以后，我也会更加孤独了。”项玉真有这样的感觉。

“那你想过你爸妈的感受嘛。”立马，他回了项玉一句。

“我也不是觉得爸妈不够亲。实际上，我跟他们也挺亲的。”

“这就对了嘛。”他说。

第三天，项玉还没开始哭，他就主动找她聊天了。

他就是找她闲聊。他也不提她奶奶的事。他这是想转移她的注意力么？

也不知道是他的安慰起了点作用，还是时间的作用，接下来，项玉就不怎么哭了。项玉不哭了，他们也就——还会继续聊。哪怕只聊几句呢。

没想到，两个人还挺有话题的。

当时，林安在写一部小说，还是长篇的。他拿给项玉看，还问她写的怎么样。项玉实话实说，说她看不太懂。

项玉还说：“你当初安慰我的时候，还说现在都高三了，要如何如何，那你咋——还能写起长篇小说了呢。这多耽误时间啊。你就不能等到高考结束后再写么！”

“不能，等高考结束了，再没有这方面的灵感了。”

看起来，他不会听项玉的，尽管，项玉听过他的话。

不由得，项玉还联想到了之前的自己。“假如，我最狂热的时期是现在，那么，会不会像现在的林安？管它高几，先挨着看一看字典再说。”

一般情况下，他们就是在聊天。林安跟她说话时不显得随便，也不会拿书拍她的头。看起来，他会跟她保持必要的距离。

这也可能跟项玉的性格有关。项玉不像项阳，无论跟男生还是女生，都能打成一片。项阳还做过班里的班长。

在项玉面前，林安更像是静态的，甚至给人一种安宁的感觉。只是，不定何时，他又开始“令人不安”了。

有一天，他又从后面打了一下项玉的头。这一次，项玉真不确定他是故意的，还是无意的。他打了项玉的头后，坏笑着说了一句：“哎呀，真不好意思，打着学霸的头了。”

此时，他们已经更熟了。

“没关系——学——”

看项玉停顿了一下，林安说：“你是想说学渣吧。”

“我刚才其实没想说——哦——不是。我想说了，但是又忍住了。我突然觉得吧，我要是说你是学渣，再加重你的身份认同感可咋整，即便你不是。尽管这是开玩笑的。”

“放心吧，我可没这么脆弱。你要说我是学霸，我才备受打击呢。我承受不起啊。”

“还有你承受不了的呢？”

“可不是嘛。我脸皮这么薄。”

噗嗤一声，项玉就笑了。

有一天，这个“学渣”还说：“别看你就坐在我前面，之前，我也就是知道你学习好罢了。在我眼里，你就像一株默默的小草，默默地坐在这里，默默地自我生长。”

“哎呦，你头发不是白长的呀。光看头发的长度，有点像个诗人；说起话来吧，也跟念诗似得。”项玉说。

“跟念诗——似得？”林安问。

“跟念诗——似得。” 项玉说。

“你意思是，我头发长，就像诗人啊！谁说诗人的头发必须得长了。”

“你说的。”项玉说。

“我什么时候说过？”林安问。

“就刚才。你说：‘我头发长，就像诗人啊。’”项玉说。

“项玉，没想到你也有调皮的时候呀。”

“是呀，没想到吧。”

“哎，对了。你觉得我呢？”林安又问。

“以前，别看你就坐在我后面，我也就是知道你——林安、林安，令人不安罢了。”项玉学着班主任的口气说。

“啊，连你也觉得我不靠谱啊。”

“那是以前。现在，我觉得你好像变乖了一点。你少跟老师吵几句，多在学习上花点心思，在大家眼里，肯定就会更靠谱了吧。”

“你别大家了，你就说你吧。”

“我肯定也是这么认为的啊。”

“哎呦，依我看，你才更像个老师，都学会教育别人了。”

“不敢当不敢当。我可不是你的老师，我就是你的同学。身为你的同学，我肯定也希望你越来越好呀。对吧。”

“谢谢你啊，项玉同学。”

“不客气，林安同学。”

“这段时间，林安在课堂上好像真变乖了一点，他这还不是更靠谱了么。”项玉心想了。

结果，几天后，他又跟老师争执了起来。他又开始不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