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后，还是在地铁上，项玉遇到了一个勇敢的姑娘。那个姑娘当面和猥亵她的人对峙了。她大声呵斥道：“妈的，你再敢碰我一下试试！真不要脸。”她用的是“碰”不是“摸”。

那个男人很不要脸地说：“我碰你？谁看到我碰你了？”

“我看到了！”项玉也不知哪来的勇气，突然就说了这么一句。当时，她的声音还挺大，简直比姑娘的还要大，就像是突然爆发出来的。

她觉得，这是在帮姑娘说话。姑娘也是这么认为的。她更不会觉得，项玉的大嗓门使她丢人了之类的。她反而觉得，项玉的嗓门越大，帮忙的力度也就越大。她的底气也就更足了。

她只会觉得是这个恶心的男人丢人了。他简直令人作呕。

项玉没说谎，在姑娘开口之前，她还真看到了。

“要不，我过去提醒一下她吧。”

她是想了一下而已呢，还是会付出实际行动？

姑娘没给她这个验证的机会。项玉发现这一行为的同时，姑娘自己也意识到了。她意识到了，第一时间质问了。这真是她的第一反应。

姑娘没给项玉这个机会。姑娘给了她另一个机会。

说“我看到了”，也是项玉的第一反应。她不只是在心里想了一下而已。她是喊了出来。

项玉说完了那句话，附近的一个男生紧接着说了一句：“真给我们男人丢脸。”

“这才是男人。”项玉心想了。

项玉那天表现得比任何时候（遇到这种事情）都勇敢。她坚定的眼神仿佛在说：“姑娘，别怕。我们都在。”

她是在对姑娘说，也是在对自己说。

她后来想了一下，首先，她应该是受到了姑娘的感染；其次，她失恋了，想趁机发泄一下吧。

这一次，她也不怕被报复了。她心想了：“我连失恋都不怕了，我还怕什么！”

她是不怕。她身边的小同事却善意地提醒她了。当时，她就在她身边。下了地铁后，她说：“姐啊，你刚才表现得确实挺勇敢的。我很佩服你。但是，我还是觉得吧，这种闲事，你还是少管为妙。”

她无非也是这么认为的：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她看起来是那种没受过什么挫折，也没遇到过类似伤害的女生。

项玉是这么认为的：这怎么能是闲事呢。这是我们所有女人的事，也是所有男人的事。因为，我们可能是他们的女儿，是他们的妻子。

“所有，”理想是“所有”，实际上，不是所有，否则，这世界上怎么会有类似的伤害呢。

在项玉的认知里，有人会伤害你，更多的人会试图保护你。

那天，曹池还讲到了一件事。她的一个男同事， “替天行道”，打了一个在地铁里猥亵女性的人。

蒋依依说：“这样的男人真爷们。你说，连别人的女朋友都想着保护，要是自己的女朋友，岂不是更会保护了。”

“是啊。他人真挺好的，在公司的人缘也很好。可惜他有女朋友了。”曹池说。

曹池，平时也挺欣赏这个同事的。在这之前，她就跟她们提过。

“把他撬过来。”

呃，这种话，蒋依依和曹池是不会说的。即使说，也不是认真的，而是在开玩笑。

在项玉当时的思想里，人家要是有女朋友，咱还是跟人家适当地保持点君子距离吧，也别说什么撬不撬的。

在项玉当时的理解里：打人不对，他对。这也解气呀。而且，正是因为有这样的男人存在，才给了我们女人更多的安全感，也让我们有更多的勇气和底气去和龌龊的人对抗。

几年后，项玉真的对抗了，先是沉默，再是对抗。

那个人是她的客户。和客户一起吃饭、唱歌，那天，项玉本来不想去，她领导说：“某某和某某有事去不了，部门里，你要是也不去，显得人太少了。反正你也没什么事，就一起去吧。”

在这之前，她领导问了她一句：“今天晚上有事吗？”

项玉想都没想就答应了一声：“没事。”

这会儿，她会觉得，要是再说有事，显得就跟说谎似得。

多年过去，即便是善意的谎言，很多时候，项玉还是不习惯于说出口。

她宁愿说：“我没事，但我就是不想去。”

当然，从情商的角度来考虑，某种情况下，你还不如撒一个善意的谎言。有时候，你说话太直接，太生硬，搞不好还有可能给人架起了一个台阶。撒一个善意的谎言，也是让双方都有一个台阶下。

“我没事，但我就是不想去。”项玉也没这么说。

其实，这种随性而为的话，并不太符合项玉的性格。

她想顾全大局。她觉得去了就是顾全大局的表现。

那事发生在KTV里。当时，那个人坐在她身边，毫无预兆地搂住了她，并快速地在她脸上亲了一口。

根据生活常识和他当时的行为，项玉明显地感觉到，他这就是性骚扰。

项玉反手就给了他一个大嘴巴子。

“我看你还敢不敢碰我。”项玉仿佛在说。

可惜，抽大嘴巴子这一幕并未真正发生。项玉只是用胳膊肘子顶了他一下，并质问了他一句：“你干嘛呢！”

KTV里太吵，好像没有人留意到他们。

“高兴，高兴。”

“我让你高兴！”啪地一声，项玉打了他一个大嘴巴。

这一幕同样没有发生。

项玉只是质问了他一句而已。

“他妈的你倒是高兴了。迟早有一天，我要让你为自己的行为付出应有的代价。”当时，项玉也没这么想。她也没有当面骂他，并且让所有的人都能听到。

她的真实表现是：突然就愣在了那里，且有一种身体僵直，浑身不舒服的感觉。她想站起来跟他对峙，她想训斥他，最终又忍住了。

她只是快速地离开了，离那个人远远的。

多年过去，竟然，她首先想到的还是沉默和逃避。

他是客户，有所顾忌；不想扫大家的兴；类似的理由是一种原因，但不是最根本的原因。

项玉还是原来的项玉。

项玉又不再是原来的项玉了。

当天晚上，项玉没有将这件事公之于众。第二天，她跑到领导的办公室，很严肃地提到了这个问题。

她领导听了之后，并没有太大的反应。她先是安慰了项玉几句，继而很平淡地说：“这事吧，我觉得还是低调处理为好。我怕对你影响不好。我会找个机会善意地提醒他的。另外，你自己也注意点。”

据可靠消息，H姐即将升职为公司的副总裁。公司被上市公司收购后，也有她的股份。

你自己也注意点？善意地提醒，还要找个机会？呃——项玉突然觉得，眼前的H姐好陌生啊。

“我不怕。而且，为什么是对我影响不好，而不是对他影响不好？我又没有做错什么。明明是他龌龊。”

“你是没有做错什么。我也很了解你的为人。但这毕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而且，外人会怎么看，咱们谁都不好把控。”

不光彩？外人会怎么看？不好把控？项玉真不敢相信，这是一个即将升职为副总裁的人所说的话。另外，她觉得，H姐看似是为你好，是替你说话，其实未必。H姐的表情和语气给了她另一种感觉。

她甚至有一种疑惑：她到底是怕对我影响不好，还是怕给公司带来麻烦？

“也可能是我多心了吗？”项玉本不想“冤枉”人。

“你意思是：外人有可能觉得是我先不正经了？就像那种说法：首先，你为什么把裙子穿那么短呢！”

“项玉，我可没这么说！我也不许你这么说。你是多么正经的一个姑娘啊。”

项玉很想让她补一句：“是他不要脸了。”

骂他的话，她没说。

项玉却想骂他了。准确地说，不是骂，是揭发。

她说：“我想告发他。”

“怎么告发？”

“至少让他的上层领导知道，甚至是全公司的人知道。”

“项玉，我知道你不会是这种狠角色。而且，你觉得他们会向着你吗？这事吧，说大也大，说小也小。”

“狠角色？说大也大，说小也小？你到底是不是女人啊！你到底在向着谁说话！我不管他们会不会向着我，至少，你得向着我吧！他们如果不向着我，那就是偏袒，是助纣为孽。你如果不向着我。你为什么不向着我呢？他是你的‘爸爸’（客户），我还是你的员工（下属）呢。你首先不得为我着想吗？”项玉真想质问她。但她同样忍住了。她嘴里说的是：“这怎么能是狠角色呢！”

“我知道，让你受委屈了。这件事还是先交给我们来处理吧。”

“怎么处理？”

“你放心，会给你一个交代的。首先，我也会跟W总汇报。”

W总是H姐的上级。

说实话，项玉没报太大的希望。她觉得H姐竟然没把它当成一件严肃的事。对W总，她也没报什么希望。H姐是W总一手调教出来的人，某些行事风格也很类似。

第二天，H姐把她叫去办公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