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项玉离职的同时，那个人被停职观察了。

虽然他受到了一定的处分，某个瞬间，项玉还是觉得有不公平的地方。她就想啊：“折腾了一圈，竟然是我出局了。为什么是我离开，而不是他离开。虽然，离职是我主动的——不过也好，换个平台未必就是坏事。”

“停职观察不等于辞退，这样的人为什么还要留着？是公司离不开他？是他背景强大？还是因为他能力强，对公司的贡献中和了他的龌龊？”项玉有点不明白。就像她不明白自己，面对那样的侮辱，为什么再一次选择了放过。

她没有使他进拘留所，尽管她看过无数期的法律节目。她不是不相信法律。她只是依然“愚善”。

而他是不可能感恩的。他只是没再找她的麻烦。否则，也是给他自己找麻烦不是嘛。

后来的某一天，项玉突然想起这事，还是有一种异样的感觉。没有借助于法律的手段更好地震慑一下他，她也觉得有不妥之处。

被他骚扰后，项玉没哭；他骂项玉的时候，项玉没哭；项玉临走前的那个下午，被H姐挽留时，她哭了。

她本来没打算哭。

H姐说：“抱歉，让你因为公司的这个客户遭受了那样的辱骂。我也没想到他会得寸进尺，后来还朝你说了那么难听的话。刚开始没预料到这一点，处理的若有不尽如人意的地方，代表个人跟你说一声抱歉吧。也希望你再郑重地考虑考虑，能不走就别走了。公司还是很希望你能留下来的。”

对于某些人来说，“对不起”很容易就能说出口；对于某些人来说，“对不起”很难说出口。

一个即将升职为副总裁的人放下高高在上的架子，肯对一个下属说一声对不起，而且她也不是什么“罪魁祸首”，项玉突然又觉得，H姐值得坐在这个位置上。

单纯？心软？善变？太容易相信人了？面对项玉的转变，有人会不会想这样形容她。比如，觉得H姐就是在演戏。

项玉不这么认为。她更没有去想H姐就是在演戏之类的。

就是她这一句对不起，项玉突然就绷不住了。项玉也没想到，首先亲口跟她说对不起的，竟然是自己的同性。

与此同时，她也有了一种被人理解的感觉。

经历过这样的事，还是涉及到客户的事，她不会觉得会有人拿她开刀，包括H姐，可她还是决意离开了。

打内心里，她还是相信H姐和公司的，她只是不愿意留下了而已。最终，她也倾向于不相信那些所谓的传言，比如……那些传言，她也没有跟闺蜜们说过。以前不会，以后也不会。她觉得，每说一次，就是在传播一次，哪怕是跟自己的闺蜜。若它是真的，即使H姐本人都不在乎，项玉也没有传播的兴趣；若是假的，她只会觉得，无形中自己也成为了一个推手。

真真假假，假假真真，没有亲见的，她是不会跟着人云亦云的。

在下一家公司，和项玉同一天入职的同部门的姑娘小晴，对项玉还有过崇拜的心理。她挺喜欢项玉的。项玉也喜欢她。两个人的关系很好。她是去年毕业的。这是她人生中的第二份工作。工作中，她喜欢向项玉请教，尽管她被安排到了另一个人领导的小组里。两个人的工位离的很近，项玉也会把自己的所长毫无保留地教给她。生活中，两个人虽然相差了十岁，倒也有共同语言。生活中有什么小困惑，她也愿意说给项玉听。

她离职去了另一家公司后，被派到外地跟项目。他们有员工宿舍。不再是同事了，依然是朋友，有些事，她依然习惯于跟项玉讲一讲，讲的一般都是好事。有一天，她讲到了一件很不好的事。讲完后，她还问了一句：“玉姐，你说我该怎么办呢。我都要被吓哭了。”

项玉觉得，她能首先向自己请教，也是出于一种信任和依赖。

事情的起因是这样的。乙方的一个老头，五十多岁了，天快黑时给她发了一条信息。他说他室友今晚不在，让她去他屋里。信息里还有露骨的语言。

项玉简直要炸了。这么明目张胆的不要脸行为，再一次刷新了她的认知。她觉得，真要是去了，可不只是在相对安全的地方亲一口这么简单了。

而且，他能有第一次，若是听之任之，很可能还会有第二次。

获知小晴在相对安全的地方后，项玉首先想到的主意，是让她赶紧把这件事告诉她的上级领导。上级领导若是不作为，就越级找下一个领导。

在项玉的人生观里，并不是每一个领导都会像H姐最初的做法。

假如，他们当时是甲方呢？H姐的态度会不会有些不一样。项玉不得而知，她只知道，无论你是甲方还是乙方，你敢伸咸猪手，我就敢把你的猪手打回去。即使打不出风浪，我也得打一打试试。

“滚××的。”

项玉真有这么大的变化？假如有人持怀疑的态度，项玉会给出一个肯定的答案：是的。

这种硬气的态度，用在别人身上可以，用在自己身上呢，也会这样嘛？

“是的。”

这变化不是一下子得来的。

同时，项玉还告诉她，晚上别一个人出门。

说完了这句话，项玉突然觉得有点——她心想了：“为什么是我们别出门，而不是那个糟老头子。明明，他才应该像过街该打的老鼠。”

说实话，项玉还是有点担心小晴的。她一晚上没睡好。她还不如小晴睡得好。她觉得：糟老头子坏得很，即使他没这个贼胆，至少有这个贼心了。

小晴的领导知道这件事后很愤怒。她必须要给小晴一个说法。很快地，那个人就被单位开除了。

假如，小晴的领导是乙方的人呢？项玉相信，她依然有可能这么做。项玉觉得，有些事，首先跟男女无关，跟是甲方还是乙方无关，一个真正正义的人，一个敢于担当的人，更是无所畏惧的。小到一个人，大到一个公司，这样也会走得更加长远。

女人可以向着女人。身为一名领导，更应该维护自己的下属。小晴领导的做法给了小晴更大的勇气，敢于直面一切不光明的存在。项玉也从中受到了一定的感染。

也许，项玉的勇气和魄力也是这样增加的，逐渐地，从别人身上。

每个人都是一本书，从郭经理身上，她又能读到（得到）什么呢？

在新公司待了将近三个月时，有一天，郭经理把她叫去了办公室。

他先是找项玉聊了聊来到公司后的一些收获和感想。项玉说完后，他的视线就从项玉身上转移到了桌面上。他的食指还在桌面上弹了几下。

一二十秒后，他缓缓地抬起头来，看着项玉的眼睛，极其认真地说了一句：“项玉，首先，我很肯定你这两个多月以来的努力。”

“那么，其次呢？”项玉心里咯噔了一下。

来京后的前两份工作，让她具有了某种不安全感。“你不适合这里呀。”他怕郭经理突然之间也会说出类似的话来。

她刚才就从郭经理的表情里捕捉到了一丝异样的气息。

“也不知道是我敏感了，还是——”

上上周，郭经理还恨铁不成钢地说：“都第三个月了，你设计的封面还是那样，一个能用的都没有。有时候，你还不听话。告诉你要那样做，你偏偏按照自己的思路来。你按照自己的思维就按照自己的思维吧，问题是，你能有点成效也行啊。你至少要让人看到某种可能性吧。”

“我知道了。”项玉说。

“抱歉，有些话我说的可能有些严重，希望不会打击到你的积极性。总是让你按照自己的意愿来，否则也是太惯着你了。”

“谢谢郭经理。我知道你是为我好。我会继续努力的。”

项玉一直觉得，自己算是一个听话的姑娘。原来，这只是她以为的而已。比如在郭经理这儿，你把设计思路告诉她之后，她很认真地点一下头，一副很听话的样子，结果，真到了实际操作阶段，她又可能不听你的话了。她突然就觉得，还是那样设计更好一些。可是，谁才更有市场经验呢？

市场经济，也得靠利益说话。单纯从作品来看，截止目前，项玉还真没为公司带来任何利益。她也没有本质的进步。教他的人倒是费了不少功夫。

“实习期马上就要结束了。在这个节骨眼上，郭经理——不会不让我通过吧。”

她的不安，会不会再一次变成现实？她本以为的“越来越好”，会不会突然卡壳？接下来，郭经理又会说什么？

“但是呢，”郭经理接着说：“我还是觉得——你可能不太——不太适合这份工作。你别多想啊。我只是觉得，这里不是更适合你的地方。你找一个更适合你的工作、职业、或者说平台，很有可能，比在我这里发展的更好。”

项玉认真地听着郭经理的话，眼眶有些湿润。与此同时，她又努力地上扬了一下嘴角。

她心里挺不好受的。

此时，有人可能会说：“这个郭经理啊，在否定你的同时，还变相地肯定了你一下。至少，他比那些只会说‘就你这种水平，连给我当实习生都不够资格’的人强一些。”

有人可能会说：“瞧他这话说的，仿佛是为了你好似得。不想要了就直接说，别整这些虚的。在这之前，还让人家小姑娘谈一谈来这里的感想。人家说的应该挺好吧？结果呢，又来了这么一个反差。”

项玉没多想。她也尽力控制住了自己的情绪，让湿润的眼眶变得重新干燥。

最终，当不安变成了现实，项玉反倒有一些镇定了。

而，郭经理后来的某个行为，让她突然又有了不淡定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