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定何时，项玉还是会想起林安，只是单纯地想起而已，一般不会主动联系。

2017年上半年，林安来帝都出差，又在即时通信软件A上给项玉留了个言。

“嗨，我来帝都出差了。”

他留言的时间是周六下午。

他已加过项玉的即时通信软件B，但就是不用它和项玉交流，至少这次没用，尽管，大家更习惯于用即时通信软件B了；他有项玉的电话，但就是不打。电话，还是项玉给他打过去的。

生活上，项玉几乎不用即时通信软件A跟人交流了，却一直让它处于登陆的状态。在那上面，除了林安，几乎也没有别人找过她了。

他们约在了周日下午五点半见面。在这之前，项玉本打算带他在帝都转转，他却有事。

他说忙完了过来找项玉。为了节省时间，项玉去找的他。

项玉一见到他，第一句话就是：“啊，你胖了。”

“你瘦了。”

两位老同学，尽管好几年没见过面了，再见面，一点陌生的感觉都没有。

在项玉眼里，林安没变，他说话还是那么直接。林安又变了，他变得更加成熟。他还用家长式的语气语重心长地开启了催婚的模式。

他还说项玉眼光高。

项玉说：“你怎么知道我眼光高。”

“你眼光要是不高，你能现在还找不到对象？你说你都多大了。32了啊，姐姐。我说的还是周岁呢。”

“你才姐姐呢。”

“还有阿姨，我儿子都能喊你阿姨了。”

有人可能觉得，这人真不会说话，哪怕是朋友，也不能这么直接啊，还随便。有人可能觉得，无所谓啊，就因为是朋友，还是真朋友，才会这么直接。

项玉无所谓。无论林安说什么，都不会引起她的反感，何况，她觉得，他的出发点也是为了她好。

“我也是真有点替你爸妈着急了。你也知道，在咱们老家，你这个年龄真有点大了。”

“是替我还是替我爸妈？是真有点大了？还是挺大了？”

“你要是想让我说‘挺大了’，那就是‘挺大了’呗。”

“林安，你就让我安生一会吧。”项玉往椅背上一靠，用祈求的语气说。

“好吧，不说了。”林安说。

“你说，这么好的一个姑娘，要是砸在自己手里了，多亏得慌啊。”

刚说完不再说了，结果又说。项玉也不知道为什么，就连林安，好多年没见过面了，一见面，竟也扯到了这个话题。

无论她走到哪里，催婚的话题都完全回避不了，即使她表现得低调，也不像有的人那样，单身的情况即使你不主动问，他也会主动说。

在老家，周围的人见不着她，但是能见到她的父母。遥想当年，见面聊天时，他们会夸一夸姐俩的学习成绩，或者别的方面。他们会说：“你家闺女学习可真好呀。”

现来呢？

“哎呀，都这么大了，咋还不结婚呢。”

“你们赶紧催催吧。”

“你说你们也不催催。”

“催了呀。”两口子说。

两口子能不催么，只不过，方式相对民主。

“把她捆在家里，不让她出去了。”有人甚至这样建议过。两口子怎么可能这样做。他们一般就是苦口婆心地劝，在电话里劝，在视频里劝。

一般情况下，项玉不恼也不怒。她就好好地听着，若是不想听了，就说：“哎呀，我有事了，我先挂了啊。”

“又骗我们。”李爱云在视频里说。

“我真有事了。”

“啥事？是出去找对象不？”项修贤说。

“是、是，我马上就去。我挂了啊。”

项玉欢快地说。

对项修贤，项玉还会用以下这招。前一秒，项修贤还跟着老婆一起催婚呢，后一秒，项玉突然就转移了话题。她说：“爸，你给我唱一首××歌呗，我突然又想听你唱了。”

“好嘞，我给我闺女唱一首××歌，也祝她的事业和爱情越来越红；找到一个如意郎君后，俩人一起把小日子过得红红火火的。”

咦，项玉不想让爹接着说了，项玉试图转移话题，项修贤确实跟着转移了，只是——这如意郎君呀——这小日子呀——他还是在变相地催婚呀。

“爹，你快唱吧，我快等不及了。”项玉说。

“好嘞，好嘞，爸这就给你唱。咱俩一起唱。”

……

这种情况下，项玉若是调侃自己一句：“啊，是歌曲拯救了我。”会不会有人想说：“可是你爸爸本来是想拯救你的啊，好让你尽快地找个好归宿，毕竟老大不小了。”

“我又没犯错，更没犯罪，何来拯救这一说。”项玉应该不会这么说。她可能会说：“好吧，那就让老项同志来拯救我吧。老项同志若是救不了我，那就让他闺女自我拯救吧。”

嘴里说着让老项同志来拯救，还要自我拯救，实际上，行动上却不是很积极。

现在啊，项修贤最盼的，是女婿来；是女儿的爱情之花再次盛开，并且，他们最终能修成正果。他盼着盼着，又一个上半年就要过去了。

上半年已经过去了，下半年开始了。

8月份，项玉去G市出差，犹豫着要不要去看看林妈妈。她的顾虑主要在于，怕勾起林妈妈的伤心往事。可是，即使她不去，两三年的时间，林妈妈就能彻底忘掉伤痛了吗！

她是忘不掉的。

最终，项玉还是抓起了电话。在电话里，林妈妈表现出来的是高兴，是开心，是期待。

项玉决定去了。林妈妈要接她，她没让。她觉得打个车过去还挺方便的。

快到小区门口时，项玉突然接到了爸爸的电话。爸爸问她干嘛呢，她说：“我来G市出差，顺便过来看看小峰的妈妈。马上就到了。”

“哦，那你赶紧去吧。爸没别的事。带我们向她问个好。”

“好的，爸。”

本来，项玉的情绪很正常，突然接到爸爸的电话，她心里头莫名还是有些酸楚了，眼角也突然有了亮晶晶的东西。

放下电话，她试着——努力地调整自己的情绪。

她没哭。

她想高兴。

家还是那个家，只是，物是人非。项玉2014年过来的时候，一大家子人，很是热闹。今天，家里只有林妈妈和小峰的奶奶。她们两个人的头发也白了许多。

小峰的姐姐没来，他老公被调去了外地。暑假，她带着孩子去找他了。

现在，小峰的奶奶被子女们轮着养，林妈妈自愿加入。有人可能觉得，她没这个义务。

林妈妈是这么认为的：婆媳一场，相处的日子也不短，终归还是有感情的，毕竟，这也是个妈。而且，两个人也是个伴儿。

奶奶的腿脚不利索了，她还拄起了拐杖。

她对项玉依然挺亲的。项玉看到她，也觉得很亲切，就像见到了自己的奶奶一样。

在家里，两位老人获知项玉还没有对象，难免也催了几句。林妈妈也不是在催，而是，劝她多给自己寻找点机会。

“找个真心对你好的，比啥都强。”她还说。

中午，林妈妈炒了几个菜，都是项玉爱吃的。她知道项玉爱吃什么。她儿子告诉过她。

吃完了午饭，当奶奶用手捋头发时，项玉还心血来潮地说了一句：“奶奶，我给你梳梳头吧。”

梳子的齿在奶奶花白的发间来回摩挲，不知为何，项玉突然有一点心酸了。

奶奶也心酸了。她还抹了一把眼泪。她说：“唉，要是我们家小峰还活着，这该多好啊。还有他爸。”

“妈，咱不说这个了。”

“不提了。玉儿来了，得高兴。”

项玉却高兴不起来了，可她还是努力地笑了一下，与此同时，生生把眼里的泪花咽了回去。

她憋得难受。

林妈妈也在憋着。

最终，三个人抱头痛哭的画面并未发生。

项玉要走了，林妈妈坚持要把她送到火车站。奶奶把她们送到了楼下。

“奶奶，你快上去吧，有机会我再过来看您。”

项玉是这样说的。她也打算这样做。

走了二三十米后，项玉扭了一下头，发现奶奶还站在那里，弓着身子，拄着拐杖，目送她们离去。就像当年的项李氏。

到了车站，项玉检票进站后，发现林妈妈还站在玻璃墙外，面对着检票机的方向。尽管，项玉看不太清她的脸，可她还是明显地感觉到，林妈妈的眼眶湿润了。

林妈妈站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显得那么孤单。项玉之所以有这样的感觉，也是因为，她也是孤独的。

项玉扭过头来，不忍再看她一眼。项玉的后背没长眼睛，林妈妈站在玻璃墙外面的身影却依然在她的眼前闪现。

她想再返回去，给她一个拥抱。结果，她不仅没有回去，脚步还快了起来。

她再也憋不住了，眼泪开始唰唰地往下流。她边走边哭，肩膀还一抖一抖的。她走到一个僻静的角落，蹲在地上，哭得像个无助的孩子。

有位好心的阿姨过来劝她。阿姨也不知道她发生了什么，阿姨只是猜测，她遇到了不顺心的事儿，或者什么坎儿。

阿姨说：“闺女，别哭了，没有过不去的坎儿。”

生活是没有过不去的坎儿，这也是项修贤和李爱云说过的。

生活没有过不去的坎儿，她深爱的小峰，却再也不可能过来了。

再也不可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