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陆炎对那些泉州人还有第三条承诺。只是没有跟陈宏义讲。
他答应那些泉人,要帮他们弄媳妇儿。这可不是件容易的事。
十个闽人去台,六死三留一回头,本就是高风险买卖。而且大多数是青壮劳力一起移民,清政府却又禁止携带家眷。
因此这些单身庄稼汉只好将自己的一腔青春血泪挥洒在宝岛土地上了……
陆炎答应帮他们解决这个问题,算是交换粮食的一个条件。回来后,他想了一晚上,一点头绪都还没……只是尚不紧急,先搁置吧……
第二天,他和陈宏义又出发去征粮了。这次还是去的泉州人的村子。
这倒不是陆炎就喜欢只薅泉州人的羊毛。陆炎深思熟虑之后考虑到,在台湾这一个海岛上,无论未来如何发展,一定要掌控一个港口。
台湾当时有三个主要港口,俗称“一府二鹿三艋舺”。,“一府”,也就是现在的台南市、当时的台湾府所在的港口;“三艋舺”,则是地处台北的艋舺港。这两个港口,一个被清廷官府控制,一个远在台北,都指望不上。
而最近的“二鹿” —— 鹿港,在山寨附近的彰化县,就掌握在泉州人手里。
现在,陆炎带着陈宏义的人来到泉州人的村庄,与其说是“征粮”,倒不如是来做交易。为的就是多和泉人交往,以期将来需要用到港口时能排上用场。
陈宏义照猫画虎地按照陆炎教的路数,也跟泉人村夫一起做了交易。拿回来百十来斤粮食。
只有昨天陆炎的一小半。
“哎,我都是按照大王你教的去做啊,为啥就只有这么点呢?” 陈宏义显得有点失望。
昨天看到陆炎一下就有三四百斤粮食的收获,让陈宏义也充满了期待。然而结果却与他的期望相去甚远。
陈宏义本身就是粗枝大叶,情商为零,沟通起来自然打折扣。当然,那个帮泉人“搞媳妇儿”的招数,他也不知道。
但陆炎不想教他们这招。他觉得,总算现在收服了这二十几条汉子,他们自己出去征粮,也不至于空手而归了,没必要节外生枝,做一些不可靠的承诺。
“没事没事,跟之前相比,总算是有进步了嘛!” 陆炎安慰道。陈宏义是个心直的汉子,经陆炎鼓励安慰,一会儿也就不纠结了。
转眼过了十天。
这一日,陆炎和二十几名兄弟又坐在某个泉人村庄外,等着村民搬粮食出来。
“哎,大王,大王,呵呵呵呵!咱们去了这十几个庄子,也拿回来两三千斤粮食了。寨子里现在啊对我们这些兄弟可尊敬着那。” 陈宏义笑呵呵地跑到陆炎身边坐着。
“废话,伙食都改善了,谁还不知道是你陈头领的功劳。”陆炎还在考虑下一步夺权的计划,不大想搭理这个傻乎乎的汉子。
忽然,他觉得陈宏义有别的话说。
“说吧,你到底想问什么?”陆炎觉得这家伙,看着心直,但是每次总是顾左右而言他,旁敲侧击的。
“哈哈哈!大王就是大王,什么都瞒不过你。我想的是,咱们答应了这十个庄子,帮他们耕地,防备漳州人,可我手下就这么二十来个弟兄,顾不过来啊?”陈宏义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这其实也是陆炎刚才在考虑的事情。
然而,还没等陆炎回答,就见到村庄里走出了二十来个村民,还扛着农具,看脸色十分严肃。
不好!陆炎心头一紧。是不是陈宏义这家伙刚才说错什么话,惹怒了这些人。
他赶紧看向陈宏义,质问道:“你刚才是不是没按我说的办?你瞎说什么了?”
陈宏义一脸不解的样子。他抓了半天脑袋,露出一副人畜无害小白兔的无辜样子,潜台词就是,并没有瞎说什么啊?
就在这时,这二十几个村民来到面前,将农具往地上一插,领头的一个农夫站出来,朝着陈宏义一指,开口说道:“你刚才讲能帮我打漳州人对吧?刚才县城里来人了,我们附近的泉州人通了气了,后天就在我们这里集合,去打漳州人!你们来不来?”
陈宏义抓抓脑袋,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便转头看向陆炎。
陆炎没料到这么快就要兑现自己的承诺了,而这械斗居然也是说打就打。自己现在一点心理准备都没有。
但是承诺给出去了,总不能赖账吧?
“行!后天一早,我带人来这里!” 陆炎爽快地答应道。
听到陆炎的答复,对面这二十几名泉人村夫顿时喜笑颜开。领头的那个对几个人吩咐了一声,便有十几个人跑回村里,接着便搬出了两百斤粮食。
“这是给你们的。刚才这家伙说了,可以带六十号人来,别耍赖啊!少一个人,信不信我拆了你们寨子!” 领头的村夫说了这么一句,便带着其他人回去了。
陆炎听到这句话,心中一句卧槽!
自己手上可只有陈宏义的二十号兄弟。哪来五六十号人来跟他们打群架?!
他转头盯着陈宏义,心想,没想到你这外表看上去五大三粗的汉子,也会玩这种小心思了?还骗我没有跟他们瞎说什么?
陈宏义被他看得也有点不好意思,想先开口缓解一下气氛:“大...大王...”。
陆炎没工夫听他废话,一脚踹向陈宏义的屁股,骂道:“你个王八蛋!你说!哪来六十号人?难怪你刚才问我人手不够怎么顾得过来?原来安了这个心思!”
陈宏义一边躲,一边讨饶地说着:“哎...别急...大王你别急...我...我们想想办法,后天才出发呢!”
其实,陆炎急的倒不是出多少人的问题。
台湾此时在清廷眼中,还是化外之地,然而不停的械斗与起义,会让岛上的清军越来越多,越来越强,统治的力度也会越来越大。若无十足把握,先不要打草惊蛇。
他答应去参加这次泉漳械斗,多半也是为了看看有没有办法化解两方人的恩怨。
不过眼下,还是得先想想怎么能再弄到四十号弟兄,好拿到这次械斗的“入场券”。
此时天已正午,陆炎招呼陈宏义和众兄弟找了一片树荫,将粮车并排放好。众人围在树荫下,掏出干粮和清水开始吃喝起来。陈宏义知道自己办错了事情,也不多言语,恭恭敬敬地伺候陆炎吃喝,像是在赔罪似的。
见陆炎半天不言语,陈宏义自己先绷不住了:“大...大王,咱们...该怎么办呢...”
现在发脾气也无济于事。陆炎无奈地看了他一眼,问道: “你刚才也说,咱们忙活了这十来天,寨子里的兄弟,对你可是大有改观,对吧?那你说说,这四梁八柱里,还有哪些让人,可以为我所用的?”
陆炎开始准备挖其他头领了。这个信息,小武这样的杂役下人,其实是没办法提供的。只有问陈宏义。
陈宏义一下听懂了陆炎的意思。虽然他平日里因为为人迂讷,不受待见,但毕竟是寨子里的核心人物,对其他头领的喜好脾性,都还是了解的。
不过,这个问题他似乎不知道怎么回答,皱起眉头,想了半天。
“你就想,谁跟你一样,最讨厌黄普和?” 陆炎提醒他。
“哦...哦...那我知道了,是掌管前寨的蔡昌永,蔡头领!咱们‘四梁’的老二!他手上管着的可有八十号弟兄!不过,我跟他关系一般啊,怕是没法帮大王你引荐....”
呵呵,就你这情商,能跟谁关系好...
“没事,有这个名字就行。” 陆炎忍着没有吐槽,平淡地回复道:“等会回去,你们都开始帮我散播个消息。”
众人都围过来,仔细听陆炎吩咐....
当天晚上,陆炎的房间内。
掌管着山寨三分之一兄弟的蔡昌永头领,正坐在陆炎的对面。
陆炎此时才发现,这位“四梁”中排名第二的蔡头领,就是当日备战生番时,指挥若定的那个儒雅中年男子。
他还想起打退生番后,这蔡头领还对他点头微笑,表示赞许来着。
看来今天应该能顺利对话啊!把这个蔡头领也拿下!
“大王请我喝酒,倒是难得啊...不过你这酒跟泔水似的啊....”
“......”
蔡昌永出人意料地怼了陆炎一句,搞得陆炎不知道怎么回答。半晌,陆炎回了一句:“泔水那是给猪吃的。”
“那你这跟猪圈又有什么分别?”
“.......”
这吐槽的内容,跟陈宏义第一次来一样,然而语气里包含着更多的轻蔑。
来者不善啊?陆炎本以为,有十几天前备战生番的好印象,这蔡昌永今天应该能顺利地收入帐中。可没想到一上来居然是这个态度。
“老大王一世英雄,却没想到生出你这么没用的家伙来。哼哼!” 蔡头领又紧接着讥讽了这么一句。临了,还发出了一句冷笑。
这冷笑,充满了讥刺,嘲讽和愚弄的意味,深入陆炎的骨髓。
陆炎再想装成熟淡定,面对如此情景,无论如何也装不下去了。他蹭地一下站起身来,怒气冲冲地就想把手上的杯子摔在地上。
小武早就在一旁候着了。“大王...大王...咱不剩几个杯子了...别摔..消消气...”
蔡昌永笑了笑。“愤怒,除了让人知道你无法控制局势,并没有其他用处。”
他示意陆炎坐下。
“大门处的告示,不是出自二当家和黄总管,而是你的手笔;击退生番,新火药是你配的;这十几天出去筹粮,功劳其实是你、不是陈宏义的。你还把陈宏义收在帐下了。这些我都知道。”
蔡昌永将陆炎这些天来的所作所为,娓娓道来,语气里已经没有了嘲讽的意味。
“其实,从你第一跟陈宏义出去,我就一直在跟踪你。”
陆炎听到此话一愣,愤怒的情绪似乎瞬间消散,又转为了疑惑。他怔怔地坐在一边,继续听蔡昌永讲。
“你父亲,咱们的老大王,我的陆大哥,五年前临终时,偷偷地跟我讲,这林勇将来一定会拿你做傀儡。如果你有出息,那就让我帮衬着你。如果你是个二世祖,那也没必要多管你了。”
陆炎继续静静地听着。原来这老大王死之前的戏码还挺多啊。这个蔡昌永,手里控制着山寨三分之一弟兄的头领,今天来到这里,先是反客为主,现在又讲了一个秘密。
他到底是想干嘛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