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炎一听林爽文此话,心中一惊。
当初为了帮陈宏义征粮,在周边大大小小的十几个泉州人聚集的村庄,陆炎用了各种办法和承诺弄到了一批粮食。
然而这几天都在忙着山寨权力重组的大事,对履行承诺的事情早就抛到脑后了。
看来这些泉州人对陆炎没有
现在经林爽文这么一提醒,把陆炎差点吓出一身冷汗。
林爽文见他脸色一变,哈哈一笑,拍着陆炎的肩膀说道:“陆兄弟,这样你就怕了?放心啦,有我罩着,那些泉州人不能把你怎么样啦!”
陆炎心说,才不用你罩呢。泉州人、漳州人,不都也是汉人吗?自己打来打去,为什么不把矛头指向官府?
与其他省份不同任职官员需要回避本土人不同的是,台湾此地文武官员大多都是福建本土人士。并无多少满人贵族在这个穷山恶水之地,因此没有多少满汉矛盾。
然而,官员的征辟调用,履行职责,仍然都是满清朝廷和皇帝的旨意,执行的仍然还是他们的意志。
干嘛非要自己人过不去呢?
陆炎想着想着,便将心中疑惑说了出来:“爽文大哥,咱们既然要干着反清复明的大事,干嘛不能把台湾这里的漳州人和泉州人,甚至广东人和客家人都团结起来呢?何必自己人打来打去?”
林爽文听到陆炎的问题,一下怔住了。
陆炎见到林爽文的样子,又追问道:“粤人和客家人,我就不说了。泉州人和漳州人,不都是你们闽人吗?怎么会斗得这样厉害?”
这个问题林爽文倒是能回答:“咱们漳州人,占据的是内地近山的土地。知道为什么我们要挑选这里吗?那是因为靠近水源。咱们在福建老家的时候,水源附近的乡村就经常互相殴斗。所以一来这里,我们就先占据了水源地,想让其他泉州人、广东人、客家人都听我们的。”
陆炎插嘴道:“但是似乎其他人并未服气啊,还是打来打去?”
林爽文继续说道:“嗨呀,我们当时也是考虑不周全。泉州人虽然没有占据多少水源地,但是却把附近的港口都给拿住了。福建老家来的人要想移居此地,都得从鹿港下来;咱们要想用船,也得到这鹿港去。这些泉州人那,自己本乡本土的人用港口都不收什么钱,就专门朝我们收各种费用。这一来二去,两方都互不相让。要是我们的人在鹿港受了委屈,跑回来哭诉,我们就在上游掐了他们的水源。只要水源一掐,泉州人就一定会找上门来。不过啊,我们是胜多负少,他们可干不过我们。”
陆炎没心思听他吹嘘是如何干趴下泉州人的。乡土、宗族、门户,这些老土的思想,导致了各地的人们相互对抗。此时,完全还没有“中华民族”的思想,大家都还是一盘散沙。
“满人不满万,满万不可敌,其实,这不可敌的是他们在入关之时的内部团结。而汉人呢?且不说被满人驱使在前方的汉人军队,就说南明的那些官员、军队,即使在大兵压境的情况下,他们都还在内斗。我倒不如在此地先做个实验,看看是否能将这一盘散沙的各地民众捏合起来,把他们拧成一股绳。将来也许一股不可小觑的力量。”
陆炎思考到此处,接着问林爽文:“那大家这天天斗来斗去的,不耽误自己的正事吗?”
“正事?那些罗汉脚哪里有什么正事啦?” 林爽文不屑的回答着。
“罗汉脚?是什么意思?”陆炎不解地问道。
“你没听说过吗?”林爽文有些奇怪,这“罗汉脚”是此时台湾对一些无业流民的统称,陆炎在此地土生土长,怎会不知?
陆炎打哈哈道:“哦...我当然听说过...不...不过我一直待在山寨里,这罗汉脚到底是什么样的人,我还在真没见过。”
“嗨,能有什么样的人,不就是一些贫苦农民吗?” 林爽文说道。“大家一开始在福建老家的时候,听到台湾这里全是无主的土地,无人耕种。而且,水肥土美,天气也不错,种下去的稻子,一年能收获三季。大家知道后,可都兴奋了。当年施琅这个汉奸,让康熙老儿搞什么迁界禁海,尤其是咱们漳州和附近的厦门,沿海的土地都荒废啦。所以官府允许移民台湾的消息出来,后大家都迫不及待地想要来这里。可谁知道啊,这官府坏得很那,不允许咱们带家眷来。”
这个事情陆炎倒是知道的。施琅在攻下台湾后,清廷在台湾设县,颁布移民条令,其中一条,就是不允许携带任何家眷前来。可愿意移民的,一定是男性的青壮劳力,而不可能是女性。这样一来,就造成了当时台湾男多女少,女性奇缺。
所以当时他去泉州人的村庄征粮时,就提出了一个条件,帮他们找媳妇儿。
不过这个事情,陆炎倒也不是完全瞎说乱承诺。他其实已经有了自己的想法。不过,现在随林爽文到大里杙,是为了搞清楚谁在走私火器。泉州人的承诺,等过几日就去兑现。如果这件事办成了,前面所想的,将台湾此处各地移民的争斗平息、拧成一股绳的想法,便有可能实现。
陆炎随口附和道:“不允许带家眷?那大家不都是变成光棍了嘛?”
“那可不是嘛!更气人的是,本来大家就是在家乡被地主和衙门欺负,不想继续做佃农,才来到此处的。我们都想着能有几亩自己的土地。可是啊,到了这里才发现,原来好多土地啊,早就被瓜分掉了啦!”
林爽文说到这里,显得十分的愤怒,语调也变得更高了。
“当年施琅打下台湾后,把大部分的好田肥地,都给自己分掉啦,剩下的次一等的,都给了他的部下。我们到这里才发现,要么是继续当这些人的佃农,要么自己去开垦荒地。可是开垦荒地,还要官府发执照才可以!干你娘的,到最后,好多人跟本找不到事情干!又没有女人,没有房子,你叫我们怎么活下去嘛!最后,这些人因为衣衫不全,鞋都没有,就被叫做罗汉脚啦!”
林爽文越说越激动,黝黑的面庞渐渐涨的通红,额头上也青筋暴起。
“所以啦!你说这些人,我们不带着他们去打泉州人,去打广东人,去打客家人,还能干嘛啦?找女人嫖?你也得找得到女人哦?”
陆炎见他越来越语无伦次,说话越来越离谱,便赶紧安慰了起来。
半晌,林爽文总算安静了下来。
陆炎便趁着这个时候,对林爽文展开了思想教育:“所以啊,爽文大哥,咱们这些贫苦百姓在外面遭罪,这些官府衙门的人吃香的喝辣的,多不公平啊!”
“是的啦!我早就看他们不顺眼啦!哎呀,陆兄弟你自己也这样说了啊,可你到底为什么要拦着我起事啊??”
“爽文大哥,最早我就跟你说过啊,你就算打下了全台湾,可也没办法守住啊!还有,你就只考虑到在台湾的这些人了吗?那些在你漳州老家的乡亲们呢?他们不一样整天受欺压吗?你没想过也帮他们翻身吗?”
林爽文听到这句话,又是一愣。
他忽然觉得眼前这姓陆的小子有点不一般。先是说要把泉漳两地的人团结起来,这还真是从来没有过的想法。现在又在劝他想想如何打回老家去。
这家伙原来不就是个混日子的二世祖吗?
林爽文也没继续多想,对着陆炎说道:“陆兄弟啊,你这想法倒是挺新奇的啊。这样吧,等咱们到了大里杙,坐下来好好说说。”
陆炎看着林爽文的表情,知道自己的想法对林爽文已经有些触动了。然而,离说服他还很远。
这林爽文掌握着台湾天地会的一大股力量。若是能将他收为己用,而不是像历史上那样白白的丢了性命,最后被凌迟,该是多美的一件事?
陆炎此时也不再说,带着小武,跟着林爽文,慢慢地脱离了大路。为了避免被附近的泉州人堵住,林爽文带着他们进了山,沿着山间小路慢慢地前行着。
本来说好的三天来回,结果陆炎一行人,光是到达林爽文所在的大里杙,就花了两天半的时间。
陆炎一开始还担心自己不能及时赶回,但来到大里杙之后,自思山寨里有陈宏义和蔡昌永打理,预料也不会有什么大事,便也就不在焦灼。
既来之则安之。不把林爽文到底是如何走私火器的事情弄清楚,回去也无甚意义。
陆炎到了大里杙之后,先被安排在一件草屋住下。据林爽文所说,这里已经全村最好的屋子了。
陆炎环视了四周。用四个字形容,就是家徒四壁。这居然也算是最好的屋子了。比自己当时刚穿越时发现的屋子,可还要破旧。
清朝的统治者,将如何最稳妥的让百姓不要闹事,作为了统治的第一需求。毕竟,他们是外族,基层百姓只要没饿死就行。
咱们中国的老百姓,还真是能忍。陆炎躺在床上,脑子里开始思索着古今中外的各种造反历史。人家外国农民,吃不上肉就要造反了。可咱们,连生存都快成问题了。
陆炎看到此地的生活状态,加上与林爽文和其他乡亲们的聊天后,更加坚定了造反的目标。想到此处,目标既然坚定,倒也让他渐渐心中宁定,慢慢睡去了。
第二天,陆炎就跟着林爽文,朝村子外面的一处偏僻所在出发。
林爽文一边走一边讲:“陆兄弟,不瞒你讲啦,给我弄火器的人,其实是个洋人啦。”
陆炎心中暗道,我早就猜到了。嘴上还是装作惊讶地说着:“洋人?那是哪里来的?”
“他会说一些我们的官话啦,但是我好多还是听不懂啦。也不知道是哪里人啦。”
陆炎之前就猜测,来这里的洋人,要么是英国东印度公司的,要么是荷兰东印度公司的。之前林爽文语焉不详的时候说了一个“荷”字,那估计应该是荷兰人了。
这些荷兰人,被郑成功赶走之后,看来还是贼心不死啊?
说着话,他们来到了一间茅草屋外面。
这茅草屋形制与村庄里屋子形制一模一样,显然是村民帮着搭建的。
唯一不同的,是屋子上面竖着的一个木质十字架。
与草屋的粗陋完全不同的是,这个十字架制作的十分精美,雕工精细。
陆炎注意到,这个十字架,四个角三叶草的装饰。这是象征着天主教教义中“圣父圣子圣灵三位一体”。而且,上面还有个被钉着的人像,那就是耶稣了。
天主教?英国人和荷兰人不该是信新教的吗?新教的十字架可没有耶稣像啊!
陆炎心生疑窦。这时,茅草屋的门被打开了。从里面走出来一个洋人。
这个洋人,见到林爽文和陆炎,一副很高兴的样子。尤其是见到陆炎后,洋人开口就说道:“Enchanté!Dieu vous préserve!”(幸会!上帝保佑你!)
陆炎听得分明,这洋人说的是法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