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分朝历，光盛七十三年。

禁军统领自无垢城带回消息，称将军杨策逝于夜城。

不知道是有人故意阻拦，还是其中有些变故，血河军在得到统帅死亡的消息后，并没有什么表示，浩浩荡荡的发兵远郊，将亲王萧瑞领兵围起来的华盛国轻轻松松的救了出来，此后三年，血河军逐渐消失，华盛国赫赫有名的军队，便只剩下龙吟军。

亲王萧瑞造反的历史，幻凛多多少少有过耳闻，可他并不知道，禁军统领之所以能调动血河军，是因为从帝允那里得到了杨策的死讯。

“野史里记载，血河军之所以会被龙吟军吞并，是因为远郊救主，他们晚来了一步，这才惹得龙颜大怒，现在听你这么说，其中应该有些变故吧。”

“龙吟军并未吞并血河军，是血河军自己丢下战旗，自发进夜城替杨策守灵的。”殷素摇头。

关于那只军队，她曾出面劝阻过，不让他们进入夜城，因为她并没有在夜城里找到杨策的踪迹，可那只军队没有一人听进了她的话，非要进城，她也只好作罢。

“你当年不是说，夜城不适合活人生存。”

“活人不适合，死人却很适合。”殷素再次摇头，表示无奈。

她存在的一千多年，眼睁睁的看着两支军队在自己面前把剑自刎，前一支，是为了守住洛氏王朝的边城，保护自己的家园，自愿让她炼制成为鬼兵，用来抵抗强大的敌人；后一支，却没有任何冠冕堂皇的理由，只会让人觉得可惜。

领悟了殷素的意思，幻凛眯起了眼睛，这是他算计别人的时候，下意识的举动。

殷素没有打扰他，因为她很确定，幻凛想要算计的人不是她，所以她耐心的等待着，等着幻凛再次开口：“杨策真的在夜城？”

“我不知道。”

“你怎么会不知道？”幻凛皱眉。

殷素耸了耸肩，道：“我对寻人这事不擅长，活的杨策我见过，死的我还真没见过。”

“那支血河军不是在夜城吗？”

“他们是在。”殷素点头，接着道：“可在他们入城之前，我的的确确清除了城内所有的灵体鬼怪，也没有见到一个活人，我可以保证，那绝对是座空城。”

“那你还让血河军留在城内！”幻凛有些气急。

一座空城，经过沧海桑田的变化，也许还能变成一座适合活人生存的城市，可让一支带着执念的军队，以灵异鬼怪的形态待在城内，只会让那座城池变成比无垢城更可怕的鬼城。

感受到幻凛的愤怒，殷素垂下了双手，颇有些无奈：“我劝过他们，甚至让帝允告诉他们杨策可能还活着，可他们不听。”

“以你和帝允的本事，就算他们不听，也可以阻止他们进城！”

“我们是可以阻止他们进城，可帝允说，没那个必要。”

“为何？”幻凛的眉头锁的更紧了。

比起殷素的我行我素，常居在无垢城的帝族大小姐帝允，所行之事都要找些冠冕堂皇的原因，幻凛猜不透，到底是什么原因，居然会让帝允以一座城池的复苏为代价，纵容整支血河军在夜城自刎。

“你可知，我当初为何要屠尽夜城所有的灵异鬼怪？”

“无垢城不是说，有人在夜城摆阵，将城内的灵异鬼怪都变成了恶灵，为了控制局面，他们才派出你去做些清理。”

“那是表面上的说法。”殷素摆了摆手，她就不信，幻凛没有怀疑过这种说法的正确性。

毕竟无垢城那么多猎灵师，区区一个引起异变的阵法，随便派个人去毁了就好，根本用不着屠城。

幻凛是个聪明人，殷素的提醒已经够明显，他要再不察觉，就失了一城之主的威名了：“无垢城是想隐藏什么？”

“万念之地，罪恶灵谷！”殷素一字一句，说的格外沉重。

她存在的一千多年，前面的大部分时间都是乱世，后面好不容易维持了几百年的盛世，那些被战乱淘汰的人们却不愿意安心的消失，一个个都留下了散不去的执念，执念汇聚的越来越多，徘徊在世间的灵体鬼怪也就越来越多。

他们干着捉鬼除妖的行当，有时候也会遇到意想不到的危险，号称万念之地的恶灵谷，就是他们最不想遇到的危险。

“聚集万千怨念，便可召唤灵谷，我还以为恶灵谷只是传说里拿来骗小孩子的。”幻凛喃喃低语，显然是被这个消息惊到了。

他这个反应，殷素并不觉得奇怪。

当初她按照帝允的意思，潜进夜城的时候，只是觉得，那是一座比无垢城要繁华一些的城池，街上的小贩很是勤快，天不亮就会摆摊吆喝，直到血月之夜，她亲眼看到那些小贩露出尖锐的獠牙，一步步接近她住的屋子，她才慢慢确信帝允的猜测，意识到夜城原本就是一座鬼城。

和无垢城不同的是，夜城此前并没有发生大规模的战役，城内的灵异鬼怪又伪装的特别好，所以没有人察觉到，城内的人从来没有走出那座城池半步。

“屠了城中的灵体鬼怪，没有执念引导，恶灵谷的入口就不会打开，让那支血河军进城，不是坏了事吗？”幻凛还是有些想不通。

“帝允说，一支放弃了军旗的军队，不足为惧。”

“可他们都成了灵异鬼怪，但凡灵异鬼怪，都会有自己的执念！”幻凛希望殷素能够重视这点。

完全没明白他在担心什么，殷素将帝允当初说的话，原封不动的转述了出来：“血河军的执念是替统帅守灵，只要我们坚信杨策在夜城，血河军就会尽最大的能力守住夜城，夜城不倒，恶灵谷是出不了世的。”

“你们就不怕，恶灵谷让那些血河军产生异变，让恶灵的獠牙再次出现吗？”

“不怕！”殷素老实回答。

在她看来，自己能屠一次夜城，也能屠第二次，如果那些血河军真的异变成不受控制的恶灵，她肯定第一个提着剑冲上去解决问题。

不过就事实而言，那些血河军在夜城待得好好的，完全没有异变的现象。

亲眼见识过她的传奇，幻凛开始深呼吸，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他和殷素的交谈算是结束了，屋外的冥幽却没有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对于他的质问，杨开并没有回答，反倒机灵的转移到言臻的背后，摆明了想拿言臻做挡箭牌，用来躲避冥幽。

“冥先生在找杨策？”

“我想知道一个故事的全部经过，杨策作为故事的男主角，当然不能缺席。”冥幽说的理所当然，言臻听的匪夷所思。

“冥先生有没有想过，也许杨策并不希望见到你。”杨开摆明了不想让冥幽知道杨策的下落，于情于理，言臻都要护着自己的人。

可惜冥幽不是轻言放弃的人：“不见到他，怎么知道他想不想见我？”

“除了那个人，将军是不会想要见别人的！”杨开坚定的反驳。

冥幽挑眉，他倒是忘了，杨策若真的变成了灵异鬼怪，念念不忘的那个人也一定是故事里的女主角，要是换了别人来说，他或许还会耍赖，可故事里的女主角就站在自己面前，他突然改变了主意。

比起自己去夜城找杨策，倒不如跟着言臻，总有一天男主角是要和女主角见面的。

打定了主意，冥幽扬唇笑了起来：“你们不告诉我也没关系，我总有办法见到他。”

“那就是冥先生自己的事了，与我们无关。”冥幽没有死缠烂打，言臻暗自松了口气。

拉着杨开走进屋子，看到立在门边的幻凛和殷素，言臻黑了黑脸，质问道：“你们都在偷听？”

“往来居老板主动告白，惨遭拒绝，这样有趣的事情，我们怎么能错过。”幻凛朝殷素递了个眼色，确定殷素不会拆台后，这才嬉皮笑脸的上前，搭着言臻的肩膀，将她和杨开分了开来。

突然失去手掌间的温度，见幻凛企图带走言臻，杨开下意识的反驳道：“我没有拒绝。”

“什么？”幻凛明知故问。

“我没有拒绝主子。”杨开重复。

幻凛挑眉，转过身来看着杨开，神情复杂：“这么说，你也喜欢你家老板？”

杨开有些迟疑。

幻凛似乎没有什么耐心，见他不说话，转身就要拉着言臻走开。

大概是真的担心言臻离开，杨开着急的冲上去，抓住了言臻的手臂，大声道：“没错，我是喜欢主子，可是我……”

“还可是个什么劲，喜欢就追啊，那位血河将军是不会从棺材里爬出来揍你的。”总算听到了杨开的真心话，幻凛自认为大功告成，亲自将言臻推向了杨开。

疏懒的姑娘，找到了体贴的少年。

单看眼前的言臻和杨开，也算一对璧人，可殷素总觉得哪里不对。

她说不上哪里不对，只好提着剑上楼，眼不见为净。

幻凛是追着她上楼的，当然，他还没忘记拉上冥幽一起：“他们需要点私人空间，我们就不要做蜡烛了，太亮。”

冥幽反驳了些什么，殷素没听清，她只知道，至少现在楼下那两位，应该是高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