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今时今日,玉无望才算是真正明白,风长栖果真是数独兵法。
她虽然年幼,但是心智清明,纵使是到了战场,也能运筹帷幄,百战百胜。风帝必定也看出了这些,是以不管风长栖方才说的有没有什么缺漏,也只当是真的。
为着风国前程,风帝当真是做到了不管不顾。
好容易才送走了那群不速之客,风长栖彻底没了气力,坐在软榻上,心里发寒。
若是没有玉无望帮衬,岂不是糟了么?
这次脱线,的确是多亏了那人。
花珑给风长栖擦了擦脸,“你今日怎的遇着了国师?”
风长栖摆了摆手,将今日在冷宫那头遇到玉无望的事儿和盘托出。
花珑心里一颤,“真是奇怪。”
“嗯?”
“玉氏一族从不帮人,可是国师也不知帮了你多少次了,这次更是不惜闯进后宫,为你辩白。”
风长栖也觉着奇怪,她跟玉无望之间相交甚浅薄,若是真说起来,也不过就是每日在南湘房跟着他修习兵法罢了。可是在此之前,她还未曾从冷宫脱困,就蒙受那人援手。
这是什么缘故?
她有些乏了,不再多想。仰头看了看天色,头顶碧空湛蓝,自从前一阵子风雪之后,这天渐渐回暖,时而似是到了春日里头。这会子日影垂西,处处都笼罩在一片红霞里。东边天上却是深蓝色,一东一西,一蓝一红,仿佛跟这后宫里头的局势一般。
次日一早,刚歇课,风长栖还未走,就被玉无望给拦下了。
“今日乃是第三日。”
风长栖心里陡然一惊,她见那人那样认真的模样,心里也不知是个什么滋味。
“我阿娘说过,玉氏一族从不收徒。”
“那是以前。”
“为何是我?”风长栖眯着眼,等着玉无望,“可是有什么不轨企图?”
玉无望笑意渐浓。
每每跟这人碰面,听她说出那样好笑的话,总能心情欢畅。
“不轨企图?你不过就是个黄口小儿,我能对你有什么不轨企图。”
“那是什么?”
“日后你就知道了,今日,你必得拜我为师。”
风长栖瘪了瘪嘴,一脸的不情愿。
“我日后必定会还了那三千两纹银,不,五千两,我多还给你两千两。”
“公主这是要耍赖不成?”
风长栖从未做过这样的事儿,一时之间小脸通红,老大不自在。
“没有。”她赶忙否认,“若是行拜师礼,必得庄严素净,在这里算什么?”
这红瓦之下,高墙之内,又踩在雪地里头,怎么看怎么诡异。
“拜师礼日后再行也不迟,日后你得叫我一声师父,去吧。”
风长栖气的浑身发颤,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扭过头,带着阿春沿着宫墙,一路往云甯殿方向去了。
这小妮子本是个小心谨慎的主儿,对他却是毫不遮掩,委实不客气,动辄就横眉冷对。
这样也好,免得过于拘束,不论什么都说不清名。
他静立红墙下头,静静地看着她的背影,她走得很快,很快就没了影儿。
开阳见自家主子这副模样,讪讪一笑。
“公主,为何非要收公主为徒?”这皇室固然是十分矜贵,可是玉家却更胜一筹啊,凭着玉家的本事,日后就算是走到天边上去,也有人不惜一切代价把他们给请回来。
偏得玉无望这次做的事儿叫人半点看不明白,连带着小开阳嘟嘟囔囔嘀咕了一路。
玉无望一路走一路看着这连绵不绝的宫殿,眸光深沉。见那西边头上氤氲雾气霞光,一点一点蔓延开来,渐渐地黑了半边天,那霞光变成淡淡黑青色,仿佛是水墨晕染开来的边缘。他唇角忽而勾起一抹浅淡的笑,淡的仿佛是三弦月上的月华,开阳只是看着,也不吭声,一路到了玉府。
他自有道理,想到这些时日,自己气息渐稳,再也没了之前的锥心刺骨之感,他几乎都快同平常人没有半点异样了。今日结下师徒,他气息愈发稳了。
玉无望眸光清冷,看了看天,头也不回,走进府门。
其兄玉无淳刚巧在园中高亭下棋,见着玉无望回来了,笑道:“无望,上来。”
玉无望凝住气息,飞身而上。
玉无淳看的双眼发直,赶忙站了起来。
“你好了?”
“嗯。”玉无望应了一声,“好了。”
“怎会?”玉无淳之前见自家弟兄饱受折磨,也不知有多心疼,到了这会子,又见他完好如初一般,一时之间也颇有些感喟,“爹爹在世时,他一直都说没有应变之法,可是今日见着你这副模样,倒是叫我又惊又喜。”
玉无望不吭声。
有些事,还不能说。
“大哥,无有什么法门,许是这些时日天气和暖的缘故。”
玉无淳无有慧根,是个寻常人。
寻常人有寻常人的好处,身上无有病痛。玉无望作为玉氏一族的传人,纵使是天赋异禀,天文地理无所不知,无所不能,偏得落下一身病痛,日日锥心刺骨,饱受折磨,并且还有命里劫数,活不过廿七岁。
玉无淳一听这话,一双眼睛顿时又黯淡了下去。
“若我能替你受了这罪过多好,偏得我生性愚钝,是个蠢人。”
玉无望不吭声,只是轻笑。
玉无淳生性纯良,对他极好,玉无望自然知晓这些话都是出自他的真心,只是世道不公,无有什么说头。这些年,他也一早看开了。
二人杀了几局,尽欢而散。
一过了年关,天又开始冷了。春寒料峭,寒风刺骨,刚巧太皇太后从向元山礼佛归来,宫人上下一应严阵以待。风长栖从未见过这位皇祖母,自然谈不上有多爱戴。就算是知晓玉坤宫那头的人都已经备好了献礼,她也无动于衷。花珑倒是旁敲侧击提过数次,风长栖只当是不明白,敷衍了事。
她只知道,当初自家阿娘落入冷宫,也有那位太皇太后的功勋。
听闻曦家跟太后颇有些渊源,曦妩又那样仰仗她,等那人回宫,只怕又是她跟花珑的灾难。
花珑这这段时日承欢数次,面色也愈发好了。
风长栖知晓,玉坤宫那头的人,必定已经恨毒了她们。
“今日皇上来咱们这里。”说话的是婉萝,从外头挑着帘栊走了进来,笑脸盈盈,“真好。”
花珑喝了一口热茶,只是笑,并不多话。
风长栖鼓了鼓嘴,轻声道“阿娘,你可欢喜?”
许久未曾有人这样问过她,倒是叫花珑无所适从,一时之间都不知道该如何作答,只是愣愣地看着风长栖。
半晌,她垂下头,并不说话。
“阿娘?”
“长栖,这后宫里头的女子,一早就不知道什么是欢喜了,阿娘也一样。”
风长栖听了,鼻尖酸涩。
当初她阿娘在冷宫的时候,也说过同样的话。本以为花珑的性子会叫她有些不同,谁知道,别无二致。她几乎能看到花珑的前路,心里发寒。
“为何这样在意父皇?”
“今生今世,我心里也只得有他一个。”
风长栖骇笑,在深宫里头,若是把心给了帝王,这一生就必定是悲哀绝倒。他身边也不知有多少艳丽女子,这整个天下都是他的,他那一颗心,何曾有过花珑呢?
见风长栖不再说话,花珑别转面孔,轻声道:“上元节那日,太后回京,这事儿你知道吧?”
风长栖应了一声,没有半点多余的反应。
“听闻玉坤宫已经备好了一幅百鸟朝凤图给太后作礼,这是昭公主亲手绣出来的。”
风长栖也就闷不吭声,坐在一边。
花珑倒是有些急了,“好歹也做出一样来,应付交差也是好的。”
“不必了。”风长栖摇了摇头,那位太后看不惯她们,就算是送给她天上星辰也是无用,“阿娘,太后本就偏袒玉坤宫的人,咱们何苦热脸贴冷屁股。”
“若是什么都不做,又是咱们的错处。”
到头来,风长栖还是依着花珑的话,亲手做了一个新鲜样子,给太后打了一只金钗。
那金钗上头都是五彩斑斓的琉璃,通体赤金,有光的时候,闪着七彩颜色,着实好看。
也算是拿得出手了。
风长栖惦记着自己的白亓钱庄,又心心念念想着出宫走一遭。之前的教训至今还未曾忘记,她心里犯难,趁着兵法教习结束之后,厚着脸皮,去求玉无望。
玉无望看着她那张雪白面孔,笑了笑。
“怎么?”
风长栖讪讪一笑,“若是想要出宫,自然是找国师妥当。”
“为着你那了不得的白亓钱庄?”
“你全知道?”风长栖眉头紧蹙,这人未免也太可怕了些,对别人的一切都知道的清清楚楚,这日后若是做了什么对他不利之事,不也一早就被他发现?这还了得么?“从何知晓?”
“怎么?”
“没……没有,只是好奇罢了。”她哪敢说,自己这是怕了他,怕他暗处伤人。
“白亓钱庄至今没有掌柜,今日我送你一个可好?”
风长栖一听,更是炸了毛,这人必定是往白亓钱庄去过了。
“你可是去看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