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初自家阿娘吟唱此曲,风长栖就曾问过三两句。
只是白欢不肯多提,风长栖只能作罢。
现如今见风帝这样激动,她倒也不难猜度,这其中必有旁的计较。
只是她半点不知。
“带长栖公主下去,往太庙跪上三个时辰。”
此言一出,花珑忙不迭地走出席间,朝着风帝行了一礼,“长栖年幼,乃是个不知事的,还请皇上开恩。虽说已经入夏,可是这一入夜到底凉的很,长栖身子羸弱,如何受得住?”
花珑对风长栖本就是十分护佑,只可惜现如今风帝正在气头上,越是听着这些求情的话,越是心里烦闷。
“带下去。”
“皇上,此时不可。”玉无望朝着风帝拱了拱手,“这几日公主在惊云司十分受累,若是这会子往太庙跪上几个时辰,必定会伤到根本。”
“长栖骄纵,国师,你作为长栖的师父,也得好生教习才是啊。”风帝眸光阴冷,连带着看玉无望的眼神也满是冷凝。
风长栖半点不恼,转过身子朝着风帝盈盈一拜,“长栖领命。”
昂首挺胸,头也不回,跟着宫人,径自往太庙方向去了。
好在都在宫中,也不过就是三个时辰。她倒是觉得十分值得。看风帝的反应,她愈发可以肯定,白欢当初隐瞒了许多事。
至于风帝,他自然是罪魁祸首。
阿春也紧随其后去了,一道太庙,就觉着一股子阴森之气扑面而来。
明明檐下挂着许多白纸灯笼,可是那光线依旧十分熹微。从风长栖这个角度往前看,只能看到门前光景,至于别的地方,黑漆漆一片,她猛然想到了在宝华坊,左相旧宅子后头见着的阴森树林子。
这里仿佛藏着无数个野兽一般,正藏着暗处,等着活人前来送死,满足它们的口腹之欲。
风长栖到也不怕,大跨步上前。
这后宫本就是个吃人的地方,她都能在这里安然住着,还有什么好怕的?
那几个宫人受不住,把风长栖一送到此处,便迅速去了。
只余下阿春跟风长栖二人。
一股子阴风吹来,叫阿春打了一个哆嗦。
“你回去吧。”风长栖轻轻地握住了阿春冰凉的小手,“前些时候的热症还未好,若是跟我在这里待上一夜,怕是好不了了。”
“不成。”阿春十分坚定地摇了摇头,“主儿在哪儿,阿春就要在哪儿。主儿,这地方以前可是闹过鬼的。”
“莫要胡说。”风长栖捂住了阿春的嘴,“若是被旁人听了去,必定又要造谣生事。”
太庙里头一应都是冷硬的青砖地,风长栖跪在一边,不过片刻,就觉得四肢百骸都跟着疼痛。本就是在夜里头,太庙本就光线不足,这会子更显得晦暗无比。
就着阿春手里拿着的羊角宫灯,风长栖可以见着这里头飘动着的湖绿色的帷帐,很长,一点点风就能叫它们四处扬起,仿佛有人在后头推波助澜一般。
这里头虽然市场有人打扫,只是到底是太庙,供奉的是皇室牌位,那些人心里也颇有些畏惧,做起事来敷衍一些也是常有的。
这上头都蒙着一层土金色的灰尘,香炉里头香烟缭绕,闻久了总叫人有一种昏昏欲睡的感觉。
笠天殿。
被风长栖闹得那么一通,太后也面色不善,只坐了一会子便推说身子不畅快,提前回了承安宫。
风昭本还想着接机跟木胤昀说上三五句话,奈何被曦妩看的死死的,半点机会都无。她颇有些气闷,将这一腔怒火,全部都放在了风长栖头上,只等着过了今日,好好跟她算算账才好。
“阿娘,父皇跟皇祖母为何如此动气?”风昭着实不懂,依着风帝之前对风长栖的宠爱,断然不会因为那人唱错了曲儿就叫她去太庙跪上三个时辰之久。
明明前几日还曾在她跟前说起,风长栖有勇有谋,叫她这个当皇姐的好生学学,这会子倒是变了。
曦妩冷笑两声,“这事儿莫要再问,不过就是跟一个死人有关罢了,没什么稀奇。”
白欢已死,现如今只要有人唱起《胡笳十八拍》,必能让风帝想起那个清丽无双的女子,这心里煎熬,自然也是寻常之事。
只怪风长栖乃是个不知事的,刚好触到了风帝霉头。
云甯殿的人本就得了先机,现如今闹了这么一出,也算是给了他们玉坤宫的人喘息之机。
花珑紧紧地攥着手中的帕子,食不下咽。想到风长栖那样单薄的身子,却还要在那里头跪上三个时辰,她就觉着心痛难当。
奈莳嬷嬷见状,俯身道:“娘娘,稍安勿躁,这会子皇上正在气头上,不论说什么都十分无用。”
话是这么说,可是花珑犹自煎熬。
白欢将风长栖托付给她,若是有个好歹,叫她日后如何面对白欢?
玉无望一早就退下了,带着开阳,使出轻功,不过一炷香的功夫就到了太庙。
其中大门紧闭,外头还有巡视的护卫,若是这个时候闯进去,只怕要惹出大乱子来了。
“公子,这实在是冒险。”
玉无望也是太知道风长栖的脾性了,这个把她带出来,她必定不会同意。玉无望长叹了一口子浊气,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玉瓶。
“送进去,插在膝盖上,好受一些。”
开阳一喜,忙不迭地应了一声,飞身而入,神不知鬼不觉。
听着外头有些动静,阿春心里一颤。凑近自家公主,轻声道:“主儿,外头有动静。”
“是人。”
风长栖一早就知道,这世上根本就没有什么鬼魂之说。
果不其然,不一会子就见着开阳猫着腰走了进来。
“开阳!”阿春颇有些惊喜,“你如何来了?国师也来了?”
“我们公子在外头呢,这四处都是巡逻护卫,着实危险。”开阳看着风长栖那张小小面孔,心里一软,“公主,在这里又没人瞧得见,何苦这样跪着?这样跪个三个时辰,只怕是要落下病根了。”
“不妨事,该是如何便是如何。”风长栖倒也不恼,“师父叫你来所为何事?”
“送药来了。”开阳瘪了瘪嘴,朝着风长栖挥了挥手,“这是顶好的药,活血化瘀。”
“师父有心了。”风长栖唇角微勾,“你且去吧,若是被人发现,又要闹起来。”
开阳应了一声,狠了狠心,飞身而出。
玉无望本以为风长栖跪了一夜,必定会在云甯殿好生休养,未曾想到,这不要命的小丫头,到了日中时分就出现在了惊云司。
因为在寿宴上闹了那么一通,惊云司的人一早就听说这位小公主受了责难。见着这人来了,一个两个的都是一脸心疼。
毕竟风长栖十分年幼,跟他们共事以来,最好相处不过,从不端着公主架子,跟他们好似兄弟一般处着。
“公主,这是晨香坊的酥油果子。”一个小厮脸上带着干巴巴的笑,走上前。
那木盒子里头还有一块酥油面饼,也是风长栖喜欢的。
这些人倒是有心了。
“多谢,多谢。”她笑了笑,朝着那人道谢。
吃得极为香甜。
一边站着的阿春见着,双眼通红。
“主儿,还是回去好生歇歇吧。膝盖肿成了那副模样,日后若是落下病根了,又该怎么好呢?”
风长栖不吭声,看着那些卷宗,那么一股子心酸,止不住地朝着自己奔涌而来。
自家阿娘到底瞒了她多少?为何一唱《胡笳十八拍》能惹得风帝如此大怒?
想来这些疑惑,必得去问问玉无望才能知晓。
说曹操曹操到,玉无望带着许多饭菜点心来了,也是得了消息,知晓风长栖到了惊云司的缘故。
只见那丫头埋头在卷宗里头,眼波流转,一张玉色面孔,分外清丽雅致。
听着动静,她抬起头来,玉无望心中一动,不肯多看,自顾自上前。
“伤着了吧?”
风长栖也不否认,笑道:“这也是常理之中的事儿。”
风长栖凑近玉无望,伸手去拿菜食,这么一挨近,玉无望只觉幽幽暗香朝着自己奔涌而来,他看着她身上的那间暗青色的长衫子,绣着木兰花纹样,心跳如雷。
“师父,有些话,我想问你。”风长栖犹豫半晌,还是开口了。
“何事?”玉无望敛了敛心神,才也不看风长栖,拿了一卷文案,细细看着。
“我阿娘跟父皇之间,可是有什么龃龉?不说那些我知道的,可有什么隐晦之事?不为外人道的?”
玉无望一听,知晓这人心里已经有了疑虑。
依着风长栖的性子,非得把此事弄个水落石出不可。
只是知晓一切只会徒增烦恼,并无半点好处。
“此事你不用知道。”
“不行。”风长栖梗着脖子,一张白嫩的小脸涨得通红,“我阿娘的事儿,自然就是我的事儿,怎么就成了不用知晓?”
“你阿娘为何不同你说?”
风长栖不吭声,半晌才喃喃出声,“我十分年幼,阿娘不愿叫我牵扯进去,只是现如今我已经长成,为何不能知晓这其中琐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