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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七章 对话
作者:露白本章字数:3731更新时间:2019-08-11 18:23:29

同一时间。

大虢帝都。

银月高悬,月光瀑布一般倾泻下来,流淌在相互交错的屋檐间。这座天下最尊贵最威仪的城市还在沉睡。除了巡检部队手中持起的火把,高塔上远远如星的灯火,全城都笼罩在一片庞大的黑暗之中。

不同于繁华的大夏天都,一旦过了子时,帝都这座全天下最尊贵的城市将会宵禁。酒肆、饭馆不得开业。走贩、风尘女子、商贾一律不许上街。就连贵族们也紧闭着房门,拉上窗户,全府人员皆是禁足,连大气也不敢出。好像他们不止在防贼,还在忌惮着什么隐于阴影里蓄势待发的事物。在这个时辰里,获得行动许可的人只有身罩暗金重甲的护卫,但他们也都是尽量放轻脚步,避免发出任何不妥当的声音。

城里是真正的死寂。

富丽堂皇的皇宫里,宫女与太监几乎都睡了,静悄悄的,却还有一盏灯火未熄,托在一个孩子的手里,在宣政殿里摇曳着。

空无一人的过道上,火光照亮了孩子清秀的脸。他独自朝顶端的鎏金龙椅走去,显得有些宽大的龙袍拖在脚后。整座大殿只有他轻轻的脚步声。

“陛下,夜已深了,为何又到宣政殿了?”一道影子出现在大殿门口,好像在对孩子长拜。

“太傅?”孩子停下脚步,却没有转头,“你怎么来了?”

“寝宫不见陛下的身影,老臣心里担心,便来寻陛下。”老人微眯着眸子,“殿下果然在宣政殿啊。只是不知这么晚了,陛下还来此处,是为了什么?”

“朕只是要想一些事情,太傅先退去吧。”孩子继续往龙椅走去。

“陛下。”老人的语气加重了,“现在是就寝的时候。全城宵禁是先王提出的,还请陛下以身作则,这也是为了陛下的安危。寝宫里的丫鬟不懂事,竟然敢放陛下出来,老臣自作主张责罚了她们,明日就把她们驱逐出宫。陛下莫怪,一切都是为了龙体安康。若真是要罚,陛下就罚老臣吧。”

小小的背影在颤抖。老人看不到的是,孩子的拳头悄然握紧,指节捏得泛白。他忽然转过身,对着太傅笑,“太傅辅佐先父多年,朕怎么可能罚你。朕……只是在想西辽的事。”

“陛下还是坚持要在诸国的请愿下庇护西辽?白天递来的奏折上,不是应该写得很清楚了吗?除掉西辽,对大虢皇室有很大的好处。”

“是的,朕认为,保全西辽才是上上之选。”

“陛下,那姜焜是虎狼之辈,西辽也是虎狼待的地域,是不得不除的。星象师在昨夜已经给出了明示,太阴高悬,当是凶兆。若西辽不除,对大虢不是好事。”老人冷冷地说,“陛下也莫自扰了。这诸国请愿,老臣已代陛下同意了。”

孩子无言了,烛光颤动着。

过了很久,孩子才说,“太傅真是雷厉风行啊。”

“陛下还小,或许会做出一些不妥的决定。这些小事,就让老臣代陛下忧虑吧。”老人侧身,抬起左手,示意迎孩子出殿,嘴里一字一顿地说,“好了,陛下。该回寝宫了!”

* * *

又是三天过去。

宁山府。

黑衣的男人正叼着烟杆,站在屋外的檐下,吐出淡青色的烟雾,抬头仰望草原明净的夜空,那里有一片浩瀚的星海。

这些自蛮荒时期就存在的星辰无时无刻都在以肉眼不可察觉的速度移动,但听说帝都的星象师可以凭借精密的计算与观察,预知星辰运动的轨迹。他们相信这些变化里隐藏着帝国起落兴衰的奥秘。

男人依稀记得太学里的先生似乎提到过星象的知识,可他当时是个躁动的小孩,这些东西全当耳旁风放跑了。现在只能默默地凝望夜幕,心里不安着,什么也看不明白。

他本身就看不懂很多事情,譬如庆儿,譬如温碧寒,所以总是受伤。

离父亲的过世,已经过去一段时间了,诸国国君都会亲临三月后的大葬。他心里清楚,这肯定不是一支单纯只为哀悼的队伍。三月之后,可能会是西辽建国以来遭遇到的最危险的动乱。如果是父亲的话,或许会有效地组织西辽战力进行反击。如果是弟弟的话,大概也能派遣说客从中游说。然而,面对这样的队伍,只有自己是束手无措的。自己麾下战力殆尽,百姓怀有民怨,又拿什么去挡?

可最后握住权力的偏偏是自己,这一切就像是草原神开的玩笑。

明日,便是他的即位大典。大典上会确定他的封号,在那一瞬间,他便脱胎换骨,从宁山王的身份里走出来,坐在国君的位置上,把余生都与西辽百万人绑在一起。

这本是值得庆祝的事情。

可是除了贾略和卫萧,没有一位大臣愿意参加大典,百姓们听说这个消息,亦是反应平平。更有甚者扬言要在大典上捣乱。毕竟是草原的汉子,民风确实要彪悍许多。

姜擎幽幽地叹了口气。

“怎么?国主是在为明日的大典忧心么?”一道声音轻挑地说道。

“是阜烆啊,伤好了吗?”姜擎转头,看到阜烆浑身裹着白布走到身前,学着他的样子靠在围墙上,也摸出一根烟杆悠悠地抽着。屋檐在他脸上洒下一片阴影。

“多谢国主关心。虽说受了呼达颜的钺伤,所幸并不算深。再休养半月,大概就好了。”阜烆懒懒地笑,“倒是国主的身体如何?那一夜,我记得国主的伤可比我重啊。”

姜擎看着自己早已解下布带的右臂,笑笑,“我右手废了,一辈子也拿不起重物。如今也懒得再治疗,反正断骨位置正好了,就把布带给解了。”

“废了?”阜烆抬抬眉毛,“当真?”

“当真。”

“国主不可惜吗?”

“以后我就是国君啦,亲自挥刀的机会少了。废了也罢。”姜擎耸耸肩。

“是啊,成国君了。从今往后,上战场拼命的人是我,而国主就坐在那大殿之中运筹帷幄,确实不用挥刀了。”

两个男人相视一眼,无声地笑了起来。

“这个还给你。”姜擎突然想起一件事,把配在腰间的赤色长刀取下,郑重地递给了阜烆,“赫爝。我会记住它的名字的。”

阜烆端详着这把仿佛在燃烧的战刀,伸手接了过去。

“你认识它曾经的主人吗?”

“何止是认识啊。”阜烆低眉笑笑,眼中却没有一丝一毫的笑意,“明日大典事关国主名誉,如果国主心中烦扰,还是早些睡了吧。”

“我脑子很乱,暂时睡不着。”姜擎摇摇头,遥望蓝玉都的灯火,黑眸像是被冰冻了起来,“今晚脑海里总是过去的事,所以就到这里吹吹风,冷静一下。你不用管我。”

阜烆愣了愣,笑,抬手丢给姜擎一个东西,“喏,这个给你。”

姜擎接住一看,是个鼓鼓的皮质酒囊,轻轻一晃就能听到清脆的液体碰撞声。

“我可是听闻,诸国公子即位大典前夜,总会举行奢华的大宴,邀请麾下的将士谋士,请来城中最好看的伎女,饮酒高歌,彻夜不绝。今儿瞧你也太冷清了些,所以给你送了点酒来。”阜烆笑着说,“酒囊里是北狄的烈酒,绝对够劲。”

姜擎打开酒囊的盖子,非常干脆地往嘴里大灌一口,喘了口气说,“我也想过设宴的事情,可别说是将士谋臣,能和我饮酒作乐的人都不在了。你现在送酒,是让我喝寡酒啊。”

“我也想喝酒,就当陪陪我吧。”阜烆抢过酒囊,也喝了一大口,脸上潮红一闪,又被他生猛地压下去,“呼啊……果然够劲。”

“让一国之君陪你喝酒,真是好大的面子。”

阜烆迟疑了一瞬,“你还在想那个小女孩吗?”

“亓燕吗?”姜擎在这突然的转折下一怔。

“我没和那个小家伙说过话,但我记得你看到她尸体时的脸色。”阜烆吸烟,“我差一点以为你当时会发疯。”

“我确实发疯了,所以失手杀了弟弟。”

“国主的意思是说,如果那个小女孩没有死,你就不会杀掉白蕙王?”

“我……”姜擎呼吸一促。

对啊,如果那个小家伙还蹦蹦跳跳地扑到自己身上来,笑眯眯地喊自己大叔,自己是不是不会挥刀斩向弟弟?如果她没有死,自己是不是会让宁山卫和辕山军多留守几日,再用更稳妥的方式进攻白蕙府?最后自己以极少的伤亡获得胜利,却在最后一刻收住刀锋,没有杀掉弟弟。

在那之后,白蕙王势力败退,弟弟拱手让出王位,被发配到南方去做一个藩王。那个女子也不会像现在这样伤心,至少她的丈夫还活着。他们会笑着向自己挥手,坐上马车,赶往南方的草原。这一路会耗些时日,为了让弟弟解闷,女子或许会弹琴。在清澈空灵的琴声中,马车嘎吱嘎吱地驶向远方,四旁青草翠绿,散发着一股湿润的草香。

自己在城中的势力也会稳固许多,能够顺利地即位,不会遇到太多的阻挠。或许之后自己会邀请弟弟参加华兰阁的宴会,两人温着清厚的酒,谈起过去的事情来。

一切都很好……

不,不对!在遇见小家伙之前,弟弟与自己已经做出了无数个选择,这些选择一个又一个地叠加,最后推着两人的双肩,走到不死不休的境地。亓燕死或者不死,对结果没有任何影响,可是……为什么在看见那具小小的尸体之后,心中像是有只怒狮在咆哮,咆哮着杀吧,杀掉一切拦路的人。那一刻的自己仿佛不再是自己一样。

姜擎脑袋疼了起来,所有的事件仿佛都隐隐指向某个深玄的词,那个词叫做命运。在命运的掌控下,所有人都是提线木偶,他们再如何不甘,再如何挣扎,最终都会握起剑,赶赴宿命的血的战场。

“你到底想说什么?”姜擎皱起眉来。

“这些话是吴老头让我转告给你的。”阜烆慢慢地说,“国主会为了一个无关紧要的孩子发疯,是性情中人。可性情中人虽然当得了英雄,却当不了一国之君的。”

“无关紧要?”姜擎想要发怒,可他又暗暗觉得阜烆说的是对的。亓燕什么也不知道。她不握有权力,亦不是对方的把柄。她只是一个没长大的孩子。在这场斗争中,她真的“无关紧要”。

“诸国君主皆自称寡人,取意于薄情寡义之人。站在权力场顶端的人,都不能抱有太多的感情。为了维持地位,他们必须要舍弃一些东西,财富,尊严,情感,亦或是生命。每一个国君都是残缺,这是国君的……命。”阜烆笑,“好了,这就是吴老头要我代说的话,国主自行考虑吧。末将告退。”

姜擎像是石化了,甚至没有注意到阜烆的离开。

良久良久,他才长长地吐出一口气,抬起头,夜空离他很远,仿佛一生也摸不到。

他喃喃着,“这真的是我们的命吗……父亲。”

没人回答,只有突然掀起的晚风,扫动檐下的烛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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