寝室中热气腾腾,随安有些头昏脑涨,他踉跄着推门出去,想要到楼道里里透透气。
楼道里没有开灯,只有尽头的窗户透着校园中的路灯,略微有些昏暗。此时一个高大的身影早已站在那里,寂寥的望着窗外。
随安缓步走上前去,和他肩并肩,一起望着窗外。
寒意透过窗户渗入,让随安清醒了不少。
“你也来透气?”随安伸手在窗户上涂抹,好把校园里的景色看得更清楚一点。“屋子里确实太热了。”
“屋子里只是太热闹了。”暴风目不斜视。
“热闹?热闹不好吗?”
“热闹让人看不清周遭的危险。”
“现在这里有危险?”随安撇撇嘴,“这里只有我们的同学。”
“……”暴风沉默了,不再说话。
两人就这样默默的站着,谁也没有在说话。
良久,随安缓缓开口:“我们多久没有这样在一起朋友一般的对话了。”
“十年了吧。”暴风思忖了一会,回答道。
是的,十年了。随安还记得那是他们见的最后一面,放学后,两人在相约在池塘边钓小龙虾,准确的是暴风在钓,随安在看。作为跟屁虫的随安当时又怂又笨,啥也干不好,只能在一旁看着。
然而身着执行部黑色大衣的工作人员,在池塘边找到两人,一脸凝重的把他们各自领回家中,等待他们的是各自悲痛欲绝的母亲和父亲牺牲的消息。
从那之后,两人再也没有见过面。
“是啊,十年了。”随安感慨道。“这些年你过得好吗?”
“不轻松。”暴风漫不经心的说道。
“我明白。”
随安明白这三个字中所代表的含义,同样失去了父亲,这十年间暴风所经历的苦难不会比自己少。
生活可没有道德感,并不会因为个人的悲惨遭遇而对某人另眼相看,挫折和苦难只会如期而遇,还会因为个人的窘迫而显得更加残忍。
“你呢?”暴风开口问道,也许是此刻温馨的气氛让他想起幼时那些美好的回忆,此刻口气也不再那么冷冰冰。
“我啊。”随安挠挠头,咧嘴笑了笑,“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和母亲相依为命,你也知道,没爹的孩子早当家嘛,日子自然是苦了点。但是也算是一帆风顺,这么多年都熬过来了,而且幸运的到了四海学院,交了很多朋友。”
虽然日子苦了些,但是此时想来,随安仍旧对生活心怀感恩,也许是善良温柔的母亲影响下,随安总会在艰难之中发现最温暖的地方,哪怕只有一丝丝。
“你是怎么进的四海学院?也是高中毕业被忽悠过来的吗?”随安好奇的问道。
暴风摇了摇头,目光焦点落在窗外的黑暗之中,眸子中墨色晕开,深渊般不可见底。
两个同样命运的孩子如今再次站到了一起,也让暴风思绪飘到了那些回不去的时光。
他沉默了一会,缓缓开口:“我是从监狱里直接过来的。”脱下上衣,转过身去。
随安借着窗外的灯光看清了,他的背上纹着一只巨大的狼头,狰狞的狼吻上,皮肤拉紧,露出獠牙。眼睛闪着极致的凶光,让人想到西伯利亚寒原之上的灰狼,那些体型巨大的狼,生活在自然条件极端恶劣的冰天雪地之中,最为凶狠。
传说会把猎物的骨头整儿吞进肚子里。
而巨大的狼头之下,暴风腰部有着一个巨大的伤疤,虽然早已愈合,但是也能看出当初是多么恐怖的一个伤口,几乎贯穿了整个腰部。
暴风穿上上衣,扣好扣子,抬起头,陷入了黑暗的回忆之中。
“父亲死后,和你一样,母亲也带着我离开了家乡。但是母亲体弱多病,不足以撑起一个家庭,所以我早早的便辍学,在街上混口饭吃。”
“黑社会?”随安蹙紧了眉头。
“不然呢?”暴风轻描淡写的说道,“一个还没长大的孩子,没有文化,没有技能,只能靠着一双拳头去闯。”
“不过好在我的拳头够大。在街上混饭吃,火并总是少不了的,不过我凭借着我这双拳头打出了威名。所以当时我在那个帮派里混出了些名堂,小小年纪就那个本市最大的帮派里成了所谓的“红棍”,名义上地位仅次于老大。”
“我有了钱,可以照顾我的病榻上的母亲;有了兄弟,有了一帮吆五喝六的铁哥们儿,整日里在街上穿堂过市,耀武扬威。那时候,我感到从未有过的满足,生活对于我,予取予求。”暴风紧盯着握紧的双拳。
“后来,在和一支过境强龙的帮派争斗中,我遇到了我的对手,就是给我留下这道伤疤的人。”
“异能者?”随安问道。
“不错,和我一样的力量系异能者。当时我的异能还没有完全觉醒,只是凭借着本能战斗,所以遭受重创。生死存亡之际,我觉醒了异能,解决了他。”
“你杀了他?”随安脱口而出。
“我没有杀他,不过我把扯掉了他的一只手和一条腿,还把他另外一只手和一条腿拧成了麻花。”暴风阴阴的说道。
一边的随安不寒而栗。
“我也因为第一次的异能觉醒晕了过去,醒来的时候就身在监狱,面临故意杀人未遂的指控。我当时的老大信誓旦旦的对看守所里的我说,一定会把我捞出来,并替我照顾病榻上的母亲。”
“我为了所谓的义气,咬牙承担了所有的罪责,决口不提其他人。三个月后,因为我未成年,所以被判了缓刑,放了出来。可是当我回到家里的时候,却看到我的母亲早已死在了床上。”
“我的老大,那些所谓的兄弟,他们全都在骗我。想必因为我看起来根本不像是未成年吧,所以他们压根没想过我能够出来。
或许他们以为我起码要在里面待个十几年,十几年后等我出来,算个屁,所以他们有恃无恐。
我可怜的母亲,瘫痪在床,就这样悄悄地死在那间破旧的屋子中,无声无息,没有任何一个人知道。我回到家的时候,尸体已经生了蛆!”
暴风咬紧了牙齿,脸上的肌肉由于愤怒而变形。
“然后呢?”随安低低的问道。他心情沉重,对于一个单亲的孩子,仅剩的母亲离世,无异于在心脏之上刀割凌迟,何况以这样残忍的方式。
暴风表情变得癫狂:“嘿嘿,我自然是要找我那帮兄弟们叙叙旧,特别是我那位义薄云天的老大。当我把他从情妇肚皮上拎起来的时候,他先是惊慌失措,然后还假惺惺的问我什么时候出来了。
当我一巴掌扇晕那个情妇,掏出我妈的遗像的时候,他就像一只狗一样吓得屁滚尿流,跪在地上痛哭流涕。啧啧,如果不是亲眼看到,我绝对不会相信一个人的表情能变化的如此之快。
我当然不会绕过他,却也不会那么痛快的就杀了他。我要让他常常在绝望中慢慢死去的滋味。”
“你干了什么?”随安心里隐隐不安。
暴风低低的笑道:“嘿嘿,我把他捆结实了,塞上嘴巴,扔在大街上的一个窨井盖下面。浑身给他划了些伤口,不致命,只保证血液能够流遍全身,再往伤口上涂些蜂蜜。
你知道下水道里最多东西是什么吗?是老鼠。那些饥饿的小东西循着血腥味和蜂蜜味找到他,一点点啃食他的伤口。他就在人来人往的大街下面,听着路面上人声鼎沸,被老鼠一点点啃食,却动弹不得,甚至发不出声音。
对了,他并不孤单,我把我妈的遗像放在他面前,好让他时时刻刻体会到我妈死时的绝望。
甚至每天晚上我都会揭开井盖,往他嘴里灌些食物之类,确保他不会饿死。三天后,他整个腹腔都被老鼠咬透,肠子都露出来了。他哭着求我杀了他,可是我说过,我要让他在绝望中慢慢死去。
他整整坚持了五天,第五天晚上他终于死了,我去看他的时候,一碰他的身体,他体内窜出十几只老鼠,整个人仅剩一副皮囊,内脏早已被老鼠掏空吃净。”
听完暴风平静的陈述,随安后背一阵阵的发凉。脑海中不禁浮现那个阴暗下水道里那人被群鼠啃噬内脏的画面,胃里隐隐有些不舒服。
随安不知道现在该说什么,良久他缓缓开口:“他罪有应得。”
“是啊,罪有应得。”暴风扬起头,“可我报了仇,却也换不回母亲的命。从此之后我明白了,什么兄弟、什么义气,全都是狗屁!只有自己才靠得住!”
随安看着狠厉的面容,心中百转千回。怪不得暴风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这段经历显然彻底改变了他,意气风发的少年被仇恨杀死,残暴的怒灵自人性的黑暗面剥离而出。
“后来你怎么到这来了。”随安继续问道。
“那个人的尸体被发现后,案情过于诡异,执行部参与进来,最好找到了我。但是老子未成年,在监狱里呆了一年后,魏征校长到监狱里把我弄到这里来了。”暴风轻描淡写的说道。
随安明白,当中肯定不像暴风描述的那么简单,但是既然对方不愿说,他也不好问。
暴风穿回上衣,遮住背上狰狞的狼头纹身,也再次包紧了自己。
两人默默的站在窗前,望着外面的雪花无声的飘落,逐渐铺满理清地面,再也没有说话。两人谁也没有注意到,一个小小的身影悄悄地站在走廊的水房门边,安静的听到了这一切。
暴风没有提及的是,当全副武装的执行部专员找到他时,他已经在老宅子里躺了一个星期,滴水未进,就在母亲死去的那张床上,已奄奄一息。他决定要以这样的方式来告别这个操蛋的世界。
监狱里,暴风依旧万念俱灰,浑浑噩噩的呆了半年,直到那名叫作魏征的老人找到他。
“你觉得这个世界公平吗?”老人盯着暴风的眼睛问,纵横的皱纹里是饱经沧桑却依然存在的超脱。
“这个世界公不公平跟我有什么关系。”少年眼睛里是死气沉沉。
“这个世界上竟然没有值得你留恋的东西吗,比如说你的亲人。”老人并不意外少年的态度。
“你们不是说那个男人是叛徒吗?不然也不会对我妈妈不管不顾,我为什么还想见他?”少年讥讽道,“不过如果他出现在我面前,我倒是可以替你们杀了他。”少年眼底的漠然显示这句话并不是开玩笑。
“我说的是并不是你的父亲。”这一次,老人的话语点燃了少年眼睛里生存的火光。
“你是说……?你能找到他?!”少年显得有些急切。
“这个需要你自己来找。”老人摇摇头,伸出手指指向少年。
“在这之前,你需要更加了解这个残酷的世界,你需要,变强!”
隔着监牢的铁闸门,门后的少年重重的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