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考结束之后，一中所在的那条街道两旁一连七天日夜充盈着简陋的小摊位。这些摊主都是刚刚从考试中解放出来的准毕业生，他们把入学时学校统一发的床单抖落在地，压上些书本旧物便自成一摊。摊位虽多，却因着清一色的白蓝格子底纹，出奇的整齐划一。

属于年轻人的蓬勃朝气悉数迸发于这条街道之上。摊位面向的人群自然是还身处于水深火热之中的学弟学妹，然而，附近的居民见了这浩大的声势自然也想来分一杯羹。一时之间，一中门口好不热闹。

许佳原本是对这些热闹充耳不闻的。这种热闹的场面并非突如其来，而是在许佳入学之前的某一个久远年头开始便年年如此。去年此时，许佳两耳不闻窗外事，直到室友们把一摞一摞八成新的杂志和辅导书搬进寝室，吹嘘自己如何如何占了便宜，她才后知后觉的感受到这小二手交易市场的好来。

今年，摆摊准许公布的第一天，许佳刚得了空便到校门口转悠，看看有没有什么性价比高的东西可以入手。

许佳写小说，自然也喜欢看小说。这种东西看得快，又基本不会看第二遍，尽数买新书，许佳多少有些心疼，所以许佳这次多半是奔着二手小说来的。但若是碰到人家买来却没来得及做的习题集那也定然不能错过的。许佳从街头走到街尾，怀里已是满满当当。

学生自发摆出的摊位，自是不会似正经商贩那样自备袋子的。是以许佳买了近十本书，也只能揽在怀里抱着走。不得不说，这些学长学姐有不少和许佳喜好相投，这不，在上一个摊位刚捡了几本书，走了不出五步，许佳又买了三本。这么多书，抱是抱不了了，许佳把怀中的书都放到地上，同新买的那三本摞到一起，打算抬回宿舍。就这么下蹲整理书籍的功夫，许佳的目光便被一旁的摊位吸引了。

那个摊位相比其他摊位要清冷许多，可仅是无意的一瞥，许佳的眼珠子几乎要掉到那缤纷的色彩之中。那个小摊位没有小说，没有辅导书，没有杂物，只有一本一本毫不交叠的，封面精美的画册。

在为数不多的画册之中，混着一个封皮极简的八开大本子，是谁的画本吗？这么想着，许佳翻开那个本子，竟然是纸张厚实的水彩本，一张一张扫过去，无数身姿妙曼的古风美女裙袂翻飞，背景构图无不精妙绝伦。画面线条流畅洒脱，隐约之中，又有一种熟悉之感。许佳抬眼望着面目平庸的摊主，问道：“学长，这是你自己画的吗？”

坐在小马扎上撑着阳伞缩在阴影之下发着呆的学长闻言朝许佳手指的方向看去，“那个啊，是别人画的，放在我这寄卖的。”

“那这个怎么卖？”许佳向来很向往这种画风，既然让她遇到了，又岂有不入手之理？

大抵是没想到这种冷门的东西在摆出来不到半天的时间里就有人问价，学长的面目略有惊讶之色，不由得把目光聚焦到许佳脸上，这个女生，看起来倒是有点眼熟。“画这个的人刚刚去买水了，一会儿就能回来，你直接问他吧。”

许佳应了声好，继续翻看画本，末页右下角处，有几个龙飞凤舞的大字，潇洒归潇洒，却很难辨认。许佳盯着那画符一样的字看了许久，将将能分辨出那是连在一起的三个字，除却不知所云这一点，这几个字还是相当漂亮的。

一双骨节分明血管纵横，踏着布艺人字拖的双脚出现在许佳视野里。许佳缓缓抬头，紧致纤长的麦色小腿，宽松随意的沙滩短裤，棉白的麻制肥大短袖，晃晃悠悠垂致胸口的黑色金属吊牌，接着就是许佳避犹不及的邪俊面庞。

“哟，丫头，你在看我的本子啊。”

许佳回想起困扰自己许久的三个字，顿悟，那纷繁杂乱的笔画，不正是“洛维哲”吗？前日光怪陆离如梦似幻的境遇历历在目，许佳不自觉的抿了唇，自那日浑浑噩噩的分别之后，这还是他们第一次见面。许佳没有想到这么快又遇上他，毫无准备，完全不晓得该以何种态度面对他。

看到两人同框，那个毫无干劲的学长陡然神采奕奕，这不是洛维哲生日会时候，他迟到带过来的女伴嘛。

见许佳只是怔怔的抬眼望着自己，默不作声，洛维哲把买来的矿泉水丢给同伴，索性也蹲了下来。他漆黑的眸子落入许佳眼畔，顿时激起一层慌乱的涟漪。

许佳低下头，竭力掩饰自己内心的窘迫，“这个是你画的啊，真好看，哈哈。”

洛维哲读懂了那瞬间闪避的意思，想来自己那日的冲动之举终究还是吓到她了。其实，那个吻完全在他意料之外。只是，跳动的橙色火光映射之下，女孩儿注视着他，轻声歌唱，流转的目光过于温柔，以至于他忘记了许愿，忘记了她钟情他人，只想在她的记忆中，刻下永久的印记。

“你喜欢就送给你。”说出口的时候，洛维哲自己都惊到了，原来他的语调也可以这么温柔。

许佳有些诧异的抬了头，只一瞬便又低了回去，“不是拿来卖的吗？”

“本来就是准备送给有缘人的，有谁比你更合适？”洛维哲拿起画册，径直塞到许佳怀里。

许佳抱着画册，如获至宝。她不清楚洛维哲为什么要把这看起来凝结了无数心血的画摆到摊位上，换做许佳自己，宁愿永久珍藏，也断然不会这样做。

许佳不知道，洛维哲这画本，就是为许佳而摆的。他在赌，赌许佳会不会走上这条街，会不会路过他们的摊位，会不会翻开自己的本子。若是旁人，出再高价他也不会卖，许佳说过，喜欢他的画，那么他就送她他最珍惜的一本。他赌赢了，那就证明他们缘分未尽。

许佳轻声说了句谢谢，把画册摞到书堆的最顶层，准备一鼓作气抬起来。

画册的尺寸比书大得太多，拿起来很是别扭。

洛维哲笑着摇了摇头，送佛送到西，还是帮这傻丫头一把吧。双手还未来得及伸出，洛维哲便听得一个清冽的声音。

“许佳？”

许佳寻声看去，牧晨一袭水墨渲染的中国风短袖，配着蓝黑色的直筒牛仔长裤，看上去颇为养眼。今日刚好是学校大赦不用穿校服的第一天，课上未得以窥得全貌，许佳此时才将牧晨的装扮一览无余。果然人帅，穿什么都好看。

许佳灿然一笑，极为亲切自然，“牧晨！”

那笑，在洛维哲看来很是炫目，她似乎从未对自己露出如此表情，一颦一笑都洋溢着由衷的喜悦。

“来得正好，小佳佳，我还要看摊没法帮你搬书，你让你同学帮你拿回去吧。”洛维哲说着转向牧晨，“可以吧，牧晨老弟？”

牧晨就是为此而叫住许佳的，“你不说，我本来也是要帮的。”牧晨以一种极为清冷的目光回望着，看不出悲喜。

许佳把画本抱在怀里，剩下的书被牧晨弯腰拾起，待许佳礼貌性的挥手告别之后，两人一前一后的拐进了校门。

看热闹的学长一脸茫然，什么情况？那小子就当着洛维哲的面把人领走了？洛维哲虽然看起来不爽但是丝毫没有发作？

许佳小跑着跟在牧晨身后，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在这阳光灿烂的午后，牧晨的背影看起来竟有些落寞。察觉到愈加急促的脚步声，牧晨意识到自己走得快了，缓缓放慢了脚步。

终于能追上牧晨的步伐，许佳雀跃的朝牧晨莞尔一笑。

原本有些烦躁的心情，就这样化为平静。牧晨略微叹了口气，罢了，自己现在又有什么立场和她置气呢。可是看那个轻浮的洛维哲靠她那么近，他就是抑制不住地烦闷起来。有时候，牧晨会想，若是许佳没这么优秀，没这么惹人注目就好了，但是，若是那样，他也未必会开始在意她吧。

那么耀眼的她，一个赛过一个的优秀追求者，他牧晨又何德何能，一直享有许佳的青睐呢？

“那妹子不是你小女友么，怎么跟着别的男生走了？”伞下坐着马扎的学长终于忍不住发问。

洛维哲嘴角一扯，嘲笑一般，“他们不是一路人。”

“啊？”

对，许佳喜欢他又如何，他们不是一路人，过不了多久，那丫头就会明白，光凭着喜欢，是没法走到一起的。

想通以后，洛维哲心情大好，他拧开矿泉水瓶牛饮起来。以后的事，谁说得准？反正他是不会放弃的。

“你买这么多小说啊？”牧晨捧着十几本书，转头问许佳。

“喜欢呀，而且特别便宜，买了这么多总共才花了三十多。”

看着许佳灵动的面容，之前的躁动和不安被牧晨悉数抛诸脑后。

“你看看有没有喜欢的，我可以借给你看。”许佳继续说道。

牧晨扫了一遍书封，又转头面向许佳，“你先看，看到特别好的再推荐给我。”

要说牧晨最打动许佳的地方，大概是微笑起来嘴角的微妙弧度和若隐若现的尖尖虎牙了，无论看了多少次，都会让她的世界纷飞起绮丽的花瓣，无限陶醉。

“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