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午时分的天麓山脉中心大山之巅,明日高悬,北风凌冽。
“郑旭,你泄露本门秘籍,纵容其弟胡作非为,依门规废除修为,逐出本门,可有怨言?”
十年苦修毁于一旦?
郑旭身心俱寒,扑通一声跪在雪地上,额头磕破冰雪,撞得大理石地面“砰砰”作响。
“弟子知错,弟子知错!求师尊宽恕!!”
“凌霄阁纵火,‘筑基丹’失窃,御石术外传。若为师饶了你,其他弟子将作何感想?
念在你勤勤恳恳守了这么多年山门,为师不想为难你,你自行了断吧。”
山巅的风清冷刺骨,跪在山巅广场门口的郑旭缓缓抬起头,仰视面前的白袍修士。
“若要废我修为,不如杀了我!”郑旭咬牙道。
“为师只杀奸佞之徒,郑旭,你本性不坏,莫逼为师出手。”白袍修士声音淡淡。
“杀了我!师尊!”郑旭双眼圆睁,眼珠中充满血丝,平平无奇的面容微微扭曲,平添几分狰狞之色。
身为一村之长的父亲,千方百计,费尽心机让他拜入陈高歌门下,十年苦练,不曾懈怠,只因母亲病重回过一次家乡。
奈何天资不足,十年苦修才达到炼气中期,若今日被废去所有修为,前功尽弃,他有何颜面回去面对父老乡亲?
“这厮执迷不悟,师尊,由弟子代劳吧。”一个冷酷的声音响起。
一股强大的威压猛然罩到郑旭的头上,压得郑旭抬不起头来。
是元婴期修士的威压!
郑旭跪在地上,双手撑住地面,不住颤抖,难以抬头。
对他释放威压的人,是踏天宗首席弟子赵悦。
赵悦一身龙纹白衣,身长六尺,星眉剑目,皮肤白皙,面如冠玉,生得玉树临风,相貌堂堂,在一众弟子中分外醒目。
他缓步走到赵旭面前,一手摁在郑旭脑袋上,面朝身后众弟子:“国有国法,门有门规,郑旭以武犯禁,大逆不道。
我赵悦身为踏天宗首席弟子,责无旁贷,替师尊废掉这逆徒修为,逐出师门……”
陈高歌闭上双眼,似乎不忍郑旭被废去修为。
这时一只小胖手忽然挡在郑旭面前。
赵悦眼神一凛:“碍事者,同罪论处!”
小胖手主人是另一位看守山门的弟子,叫做吴言。
吴言长相憨厚,浓眉小眼睛,厚嘴唇,方形脸大鼻子,和其他弟子一样,身穿白衣,并用白色丝带将头发扎成道士髻,他开口为郑旭求情道:“师尊,大师兄,这其中必然有什么误会,我和郑师兄相处这么多年,他不是这种人啊。”
吴言言辞恳切,跪在雪地上的郑旭心中感动不已。
陈高歌闭目不语,山巅广场上,其余上百位弟子也默默不语,山风吹过,平添几分肃杀之气。
赵悦冷声道:“我只数三声,一!”
【郑旭,皈依本座吧!】
一道缥缈之音在郑旭耳畔炸响,郑旭心神恍惚。
吴言据理力争道:“大师兄!凌霄阁失火那天,郑师兄与我一直在一起看守山门,望见火光才过去查看,纵火者怎么可能是他!”
“二!”赵悦不为所动。
吴言一膝盖跪到陈高歌脚下,“弟子恳请师尊用‘天机镜’查看当日发生之事。”
【只有皈依本座,你才能活下去!】
“不,我绝不……”郑旭脑袋发涨发疼,似乎有一只虫子不停往他脑子里钻,明明是寒冬腊月,他的额头却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混账!”众弟子中,一位丹凤眼,高鼻梁,容貌甚伟的青年开口道:“人证物证俱在,何须师尊耗费法力,动用‘天机镜’?
吴师兄,我看你一心为郑师兄脱罪,莫非你是纵火帮凶?”
“这儿什么时候轮得到你说话。”赵悦也不数数了,声音淡淡,连看都不看那凤眸青年一眼。
这青年叫做沈卿远,今个儿清晨到的山顶,竟然挽着蓝汐师妹的手,想必也是蓝汐师妹带他抄捷径上山,然后拜见了师尊。
明明只有二圈道纹的筑基修为,却能拜入内门!还和蓝汐师妹那么亲密,让他好生嫉妒!
站在沈卿远身旁的陈蓝汐柳眉倒竖,恼怒道:“大师兄!沈大哥是我的救命恩人,人家怎么就不能说话了!”
赵悦轻哼一声,把手从郑旭头顶拿开,眼神无比犀利地看向吴言:“吴言,你再执迷不悟,休怪大师兄手下无情了。”
说着他朝吴言走去。
吴言焦急道:“师尊!大师兄!我相信郑旭师兄的人品!他是不可能会做——”
“多舌!”
“啊!”一声惨叫响起,吴言的身体倒飞出去,郑旭凝眸看去,吴言嘴角溢血,趟在地上不省人事,赵悦冷冷一笑,拍拍手朝他走过来。
赵悦脚踏白色踏云靴,踩着覆盖在大理石地砖上的白雪,一步接着一步,他的身后,留下一个不深不浅的脚印。
这雪早上积得很厚,他和吴言扫了很久,这么一会儿,又积了起来。
雪下的真大呀。
郑旭微微仰头,雪花落进眼里,融化流淌而下。
【来吧!郑旭!】
那道声音缥缈震撼,仿佛从九天云霄之上传来,郑旭双目紧闭,牙关紧咬。
几息过后,郑旭睁开双目,看向不远处雪地上,不省人事的梁风。
刚刚还在寒暄,现在就变成了一具冰冷的尸体?
赵悦循着郑旭的目光看去,微笑:“你三弟倒有些本事,年纪轻轻的修炼到元婴境界,吃了我一掌竟没有爆体而亡,只可惜年轻气盛,不知天高地厚,胆敢在我公然踏天宗撒野。”
“大师兄,我三弟的尸体,要如何处置?”郑旭颤声道。
赵悦走到郑旭面前,低头轻视,轻蔑一笑:“郑师弟以为呢?”
“我修为尽废,也无所谓。大师兄恃强凌弱,戕害我三弟性命,又当如何?”
陈蓝汐挽住英俊青年的胳膊,举着一个青色道冠大声说:“郑旭!你是不是疯了,你三弟是邪修同伙!
光天化日欺凌良家妇女,还满口胡言,想伤害沈大哥,根本死不足惜!是吧,沈大哥。”
沈卿远莞尔道:“师姐,我现在是你师弟,别再叫我沈大哥了。”
“师尊,又当如何?”
一直闭目不语的陈高歌缓缓睁开双眼,“悦儿,只废修为,勿伤筋骨。”
说完,陈高歌背负双手,朝广场东方大殿走去。
“师尊!”郑旭恨声道:“修为高的你才看重,修为低的,他付出再多,努力再多,你也不会多看一眼,对吗?”
陈高歌脚步一顿,微微摇头,抬脚继续走去,其余众弟子紧随其后。
“师尊慢走。”赵悦躬身行礼,态度恭敬,眼看陈高歌与众弟子走远,直起腰来,瞟了郑旭一眼,取笑道:“师弟呀师弟,整整十年。
你来了都十年了,还在炼气期徘徊,不觉得羞愧吗?”
“实话告诉你吧,纵火的人是我,窃丹的人也是我,师尊或许早就知道了。
呵呵,不过我才二十四岁呀,年纪轻轻的,就修炼到以一当万的元婴后期,离‘万夫莫敌’的辟谷期,也只有一步之遥。
他日淬体,小乘,乃至大乘渡劫,飞升成仙!也不是不可能!
未来一片光明,前途无可限量。
师兄我可是他老人家的得意弟子,而你——啧啧。”
【杀了他!郑旭!】
“不……不要再说了。”郑旭捂住脑袋,眉头紧锁,眼底浮现一缕淡淡的黑色气息。
“现在知道错了?晚了。”赵悦叹道,“你看看你,泄露秘籍拒不承认,敢做不敢当,师兄都替你羞耻。”
“想当初你我也是同期进的踏天宗,十年过去,师兄我已修至元婴后期境界,直逼辟谷之境,你却不思进取,停滞炼气期不前……”
十年……
十年前……
我……
郑旭心头一动,浮现出十年前,自己初到天麓山脉中心大山山脚的场景。
那时踏天宗只重人品,不重修为,什么样的人,哪怕一点炼气基础都没有的普通人也来凑热闹。
六月天,阳光炽热,山脚处站满了人。
他们都削尖了脑袋,想往上钻。
可是开凿出的山路狭隘,只能容一人通过,况且山路曲折崎岖,不能直接通往踏天宗,只能到达半山腰。就这么一条破山路,还有踏天宗弟子把守,严禁插队。
他捏着父亲的费大心力弄来的举荐信,手心发汗,等了三天三夜,也没排上队。
天呐,人太多了,他带的水和干粮这一路都快吃完了。
他等得实在不耐烦,便抄野路上山。
不止他郑旭一人想另辟蹊径,和他一样,走野路的人太多了,无一不是半途而废。
中心大山的野路实在太难走了,树木参天,荆棘遍布,野兽出没,稍有不慎,便会被飞窜出的猛兽撕成碎片。
天下十大仙宗,都是位于灵气充沛的高山之上,越灵气充沛的地方,越能吸引妖怪与猛兽栖息于此。
只有走那条开凿出的山路,才有机会安全到达半山腰。
想要再往上,需要惊人的毅力和运气。
走野路知难而退的郑旭,回到山脚,饥肠辘辘的他把目光投到了山脚不远处的那片大湖,这湖叫做玄冰湖,每逢冬季,湖面都会凝结出厚厚的一层冰。
如今正值夏季,湖上停泊了不少船,都是有钱有势,想来拜师学艺的富家弟子的船。
郑旭一个跟头扎进了湖里。
一路下潜,在水中摸索,他要抓几条鱼果腹。
哪知脖子突然一痛,一股热流从痛处传遍全身。
从此以后,他脑海中就多了一个古怪的声音。
他不敢想,也不愿想。
那个声音的主人到底是谁。
他听过那个传说——一百年前,天下第一修士沉轻羽力战三大魔头,从大陆东边一直战到西边,最后祭出逐日剑,将其中一位魔头钉入玄冰湖底。
他终于无法再忽视心底这个声音。
也无法忽视犹如蚊子般嗡嗡乱响,在耳边喋喋不休的赵悦声音。
“东窗事发不知悔改,只知弄些旁门左道,菜炒的好有什么用,你难道不知君子远……”君子远什么来着?赵悦脑袋一时卡壳,想不起来。
郑旭眼珠镀上一层漆黑之色,缓缓道:“你的天赋很普通,你只是身份尊贵,师尊才不敢动你,你的父亲是当今圣上,母亲是傲天玄宗十大长老的女儿。
你以为自己很厉害?与你年纪相仿的云上仙宗首席弟子莫问虚,已经炼到了淬体境界。”
“没事,比上不足比下有余嘛。”赵悦嘿嘿笑道。
“确实如此。”郑旭缓缓抬起头来,额头陡然浮现九道若隐若现的黑色道纹,将他原本的一圈白色道纹也染成了深黑色。
一丝丝黑色气焰从郑旭身上升起,郑旭身上衣袍无风自动,周围的空间泛起石头投进水面般的涟漪,他的眼睛也转为了深乌色,模样诡异骇人。
“九圈道纹?渡劫?不,入魔!你入魔了!”赵悦大惊失色,高喊:“师尊!师尊!”
“死!”郑旭伸手成爪,扣向赵悦肩头,赵悦抽身急退,手腕一翻,衣袖中飞出一颗石子,石子迎风暴涨,瞬间涨大数万倍。
赵悦不愧为元婴后期的高手,赵悦的御石术也炼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能够瞬间将一颗拇指大小的石头瞬间变得柜子般大小!
郑旭不躲不闪,一拳轰出。
嘭一声巨响,石块在空中被打成万千碎块,激出一蓬烟雾,一个硕大的拳头从烟雾突出,直逼向赵悦脸庞。
拳头在赵悦瞳孔中迅速放大,赵悦心中惊骇,郑旭的出拳速度怎么会这么快?!
赵悦头一侧,堪堪逼过这雷霆一拳,带起的拳风还是将他面部刮伤,鲜血迸溅。
郑旭右拳闪电般收回,左拳带着一股黑色邪气轰然而至,赵悦避之不及,脸上结结实实挨了这一拳,整个脸部塌陷变形,惨叫一声,身子倒旋着飞了出去。
郑旭上前几步,打算送赵悦上西天,忽闻传来一声厉喝:“郑旭!”
一道白色人影从远处飞来。
来人正是陈高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