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黎漾不受控制的质问还没等到凉夏回答,就随着冷风消散了。
消散的不止那些回答不了的问题,还有黎漾。
黎漾走了,自己选择了离开。
他拖着一副疲惫不堪的身子背着光走向了黑暗。
他离开的时候还开心地回头笑了一下,歪着头说“阿九,这一次,我一定要让你体会一下心痛的滋味”
那语气里包含着无尽苍凉甚至还掺杂着一点小报复,幼稚地让人心疼。
黎漾离开的背影很决绝,那一袭紫色的身影,随着昏黄的落日渐渐消失在了凉夏的眼底。
暮岁的伤因为黎漾的血已经恢复的差不多了,凉夏给他体内渡了一些自己的灵力,只是无论如何暮岁也不愿意化形了。
后来,朱厌说那是因为黎漾把暮岁的妖骨剔了半根,即使暮岁再拥有多么纯净的灵力也化不了人形了。
所以,木行城城主再一次空缺。
黎漾走了已经将近一个月了,这一个月里没有一个人主动提起过黎漾,就像他从未踏足凉夏的生活。
凉夏则选择在木行城待一段时间,荒凉经过短短几天就恢复了繁盛,速度快的令人惊叹。
所以说,每个地方都有自己独特的生存规律,仅仅是几天的时间,那些木行城的百姓就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一样,开始了他们忙碌的生活。
这天,凉夏来到了主城的地下牢房。
她进去后未发一言,只是安静地坐在桌子一旁,手中的折扇被她随意的勾着。
许久,她开口“暮岁,你认识临渊吗?”
地下牢房很潮湿,但好在整洁,甚至空间足够暮岁的原身来回活动,所以暮岁看起来不是那么狼狈,甚至还挺悠闲。
他整个身子盘成一团,头搁在身子上,此刻正无聊的玩着自己的尾巴,在他听到临渊的时候,尾巴停顿了一下,随后继续若无其事的摆动着。
凉夏也没看着他,而是继续说着自己的话题“我前段时间听花朝说,这个世上还有另一条烛龙”
“而且,你快要死的那天,她好像也来了”
这下暮岁蓦然抬起了龙头,本来慵懒盘着的龙身骤然绷紧,语气有些急“没有了,就我自己”
凉夏也没真的想对另一条烛龙做些什么,只是看不惯暮岁那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态度。
好在,拿捏人的弱点这点事,虽有点卑鄙,但胜在回回管用。
凛冬已至,白天也越来越短,凉夏只是说了两句话,外边的天空就变成了灰黑色,牢房中高高的窗户紧挨着地面,临地而起的冷风,透过窗户的缝隙呜呜作响。
她从椅子上起身,路过暮岁,走到窗户旁,负手而立。
下雪了,然而凉夏还是那一身单薄的衣衫,暮岁看着上神没打算问另一条烛龙的问题,终于正经了起来。
他不再把头搁在盘起来的身子上,而是直立起来,慢慢的达到和凉夏同等的高度,而后他忽然开口
“上神,何时喜欢黑色了”带着一些不可置信,暮岁应该是才把目光落在凉夏的身上。
经常穿着白衣服的人,突然的换上了一身黑,给人的气质也变得不一样了。
没听到回答,暮岁也不介意而是自问自答“黑色不适合你”
凉夏仰望着那一方窗户开口,虽然依旧是万年不变的调调,但却给人一种苍凉感
“我喜欢黑色”
“非常喜欢”
我也很喜欢我穿黑色衣服被别人当成男人的那段时光。
凉夏连着说了两个喜欢后,暮岁竟觉得眼前这个神,变得温柔了些。
忽然,城中又一阵哭声传来,这一个月在木行城中,凉夏对此已经见怪不怪了。
这哭声预示着又有一个家庭的男子得了怪病,而凉夏试了各种办法才让腐烂的程度减慢,然而只是减慢并未根除。
所以,这世上也是有神办不到的事。
凉夏转身说“黎漾走之前已经讲了些临渊的事”
脱口而出的黎漾两个字让凉夏愣了一下,她像是终于找到了理由,去仔细的想一下黎漾说话的时候是什么表情,什么语气,却怎么想也想不到。
她叹了口气无奈的捏了下眉头只能作罢,想不到就不想了。
她强迫自己回归正题“这段时间,我在城中转了很久,大概也听说了一些临渊的事”
“但是总觉得少了一部分”
“我记得你以前做过他的客卿,想必很了解他”
“为什么心思单纯的临渊死之前却下了那么恶毒的诅咒?”
“你应该也知道诅咒和怪病到底有没有关系。”
暮岁神游了一会,也是很无奈的说“根本没有诅咒,那些怪病是魔君搞的鬼,和临渊一点关系都没有”
随后他换了一种很正式的语气说“不过,虽没有关系,但临渊的事也有些疑点”
“他死的很蹊跷”
凉夏问“怎样蹊跷?”
暮岁又把头懒懒的搭在了龙尾上,无聊的说“反正我现在时间多,不如给你讲讲吧”
凉夏觉得暮岁现在正处于一种茫然阶段,是那种骤然失去了目标后的无奈与刻意放松。
反正,怎样都是痛苦,还不如让他讲些其它的。
“上神大概听说过,纯白的纸更容易染黑”
“单纯的人黑化后才是最可怕的”
凉夏却反问“能成为一城之主,而且木行城和夺生城相距不远,临渊能单纯?”
暮岁动了动他的两个前爪,摸了摸龙须说“他谋略治城甚至修为都很好,但是是爱情白痴啊”
“篱落这个人想必恩人已经跟你说了,她可不简单啊”
“别看她长着一张毫无心机的脸却把临渊玩的团团转。”
“临渊是因为她被气死的?”凉夏觉得不值,以临渊的修为和气节至少战死沙场或者寿终正寝才是他的归宿。
“别人都说是,我却觉得不是”
“但总归是因为篱落”
暮岁活动了下他的身子说“在求爱的路上,临渊就像一头见了红布的斗牛,疯狂的不知疲倦的冲着那抹红色奔去,哎,不巧的是,红布的后边是一堵墙,他用尽全力扑向的是一道幻象,最后自己也被磕的头破血流”
暮岁突然有些无法开口“怎么说呢”
“临渊喜欢篱落,但他这个人就是一根筋,认定了一个人就使劲的对人家好,恨不得把所有的好东西拿给她”
“也不管对方是否接受,或者值不值得他付出”
“另一边,篱落也乐于接受,毫不吝啬的表达她对临渊的欢喜,可真是把温婉端庄柔弱和一往情深表达的淋漓尽致。”
暮岁此刻像是脱离了他的原形,嘲笑讽刺的笑声让凉夏觉得面前的这条龙在替临渊悲伤。
随后他有些不好意思的用巨大的爪子挠了下头“上神,不好意思啊,我就是想嘲笑一下临渊这个傻子”
“几百年,甚至几千年的修为毁在了一个女人手里,不值!”
凉夏背过手说“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选择,既然他选择了动心,那所有动心的后果都得自己承担。”
“没人逼他做些什么”
而后问“所以,临渊到底为什么对木行城的人下诅咒?”
暮岁却说“临渊哪有下什么诅咒,那不过是路过的百姓断章取义。”
“那天我找到临渊的时候,是在一家酒馆。”
“篱落当时正和一个公子哥说笑着,临渊则站在那家酒馆的门前,远远地看着篱落”
“我清楚的看见了一个人眼里的光是如何熄灭的,就像点燃的蜡烛被狂风吹灭的那一瞬间,毫无征兆却又熄灭的那么理所当然。”
“但过了会我才开始察觉不对劲,临渊突然吐了口鲜血,而后我查看了一下他体内的灵力,竟然瞬间枯竭,随后他的眼睛鼻子耳朵都开始流血。”
“我,,当时难得的慌了,真的,从没什么事能让我觉得慌。”
“我立马给他喂了颗聚灵丹,但他根本不配合,眼睛死死盯着篱落和那个男子,最终他不甘心的说”
“我不甘心!篱落是我的!”
“是不是我把城中所有的男子杀了她才会只看到我?”
“然后,临渊就死了”
“莫名其妙的又滑稽的死了”
暮岁说到这四只龙爪全都落地,站了起来,和凉夏并肩站着说“然后,路过的百姓们单纯的一传十十传百”
“他们毫无愧疚的说着一些不实的消息”
“比如,临渊城主因为看到妻子和男子私会,气急攻心一口气没上来,被活活气死了。”
“再比如,临渊城主死之前周身布满黑气恶狠狠地说要把城中所有的男子都杀死”
凉夏侧身问“所以,这诅咒是假的?”
“嗯,从来没有过”
接着又是无尽的沉默
凉夏未曾深究为何暮岁会成为临渊的客卿,凡事都有定数的。
暮岁仿佛又变回了凉夏第一次见得那个暮岁,语气单纯甚至还带了些调皮“终于说出来了”
“舒坦!”
凉夏凝视着身旁这个异常轻松的暮岁问“怪病的事我大致了解了”
“我还想问你个问题”
“一个月前你是因为痛苦才变回原形的?”
暮岁答“不是,我是想吸收灵气”
“但最后没有成功,那些灵气又和体内残存的灵气发生了撞击,所以我忍不住变回了原形,那种感觉我控制不了,太痛苦了。”
他叹了口气说“也是我自作孽吧”
“我太想脱掉那身黑色的袍子了。”
凉夏问“是想去见什么人吗?”
“嗯”
“喜欢的人?”这可不太符合神九卿的人设,这句话不该她问的。
暮岁身子前的两个龙爪子,又随意的摆了摆又说了个“嗯”
“所以和魔君联手,偷了天元灵珠,甚至还想杀了我?”很轻松平淡的语气,暮岁却听出了杀意。
暮岁沉默良久说“和魔君联手不关我的事,天元灵珠也没我的事”
“就是有那么一天,魔君的分身来了我的寝室,诱惑我,说只要我能让你发疯,或者杀了你”
“我就可以独立化形”
暮岁立刻讨好地说“上神,对不起啊,这个交换条件太对我胃口,我没禁住诱惑”
现在他一点也不想死,尽管化不了形,但好死不如赖活着。
“行了,我知道了”
“想见的人就去吧,有时候就需要一腔孤勇,结果什么的,只有见了之后才知道。”
想问的已经问了,该说的也说了,是时候该走了。
只是凉夏临走前却犹豫了许久,最后才假装不经意的问“那个时候,黎漾应该是刚稳定住你,你对黎漾说了什么吗?”
“为什么他会想杀你?”
暮岁整个身子又蜷缩在一起,月光照在他的身上更显慵懒,他并未回答,只是摆了摆尾巴,意为送客。
凉夏也没执着,微微颔首离开了。
暮岁慵懒地看着窗外飘起的雪花说“我就是看穿了一些他的交易”
“他以灵魂为代价的交易”
“恩人活不了多久了。”
随后,他停顿了一下想了想说“谁能确定呢”
“意外和你的以为总是喜欢不期而遇”
“然后产生一些让你始料不及的火花”
“我很期待那个让我始料未及的结果”
传说,成年的烛龙可以看透一个人的灵魂,甚至能和他认为适合的伴侣缠上灵魂结,凉夏一直以为那是传说。
藏在门后的凉夏悄无声息的转身,消失在极乐山的方向。
暮岁则意味深长的看着那扇门舒服的伸了个懒腰“只能帮你到这了,恩人”
“你刮了我一半的妖骨,就当还了你上次的救命之恩,这一次就当是还这次的。”
“但你和魔君的交易,我可是无能为力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