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细雨潺潺,秋意阑珊,盈盈雨滴在桂树的叶子上点起朵朵涟漪,秋风过境,夹杂着桂花与泥水的秋味儿将一阵阵清爽拥进房内,挤走浊气。
这风听似呼啸,吹在脸上却丝毫不冷。
屋内的人都在沉沉睡着。
睡得很香甜。
于是赵玉树走了。
以往每到这个时候,他都会静静地看着他们,直到黎明初现,东方破晓方才离开。
而今夜,他无比满足。
他想要讲这份满足告诉天地。
他的守护是值得的。
世间之事值与不值,要看满不满足。赵玉树一向以为人世间从来没有真正的满足,那么他认为无论何时这都是值得的。
他轻轻的走着,雨水和晚风落在他的黑发上、脸上,他都没有拒绝,让自己尽情的享受这一刻的凉爽。但事事总不如意,一会儿微风呼啸,更大的风浪打了过来。没有先前轻拂的清凉,却是啸啸作响在耳畔,但这并不影响赵玉树此时清溢的心境。
慢慢走进村子西边的小树林,赵玉树缓缓地抬起头望着天空,天很暗,没有一点星光。
风还在呼啸,树叶禁不住这风凋落了几片,飘在林子里的石板凳上。缓缓地走到石板凳旁坐了下去,“叮嗒,叮嗒”,雨露滴落在地上,赵玉树好像在享受这细雨带来的凉爽与舒畅,又好像是再等一场雨的降临。
一滴雨落到了赵玉树的嘴唇,他轻轻的抿起了唇,但唇角还是勾起了浅浅的弧度。
今天他代表大祭祀殿下给将犹南送了行。
将犹南以心无庞念、一心求仙为由,主动提出前往至东火域,再次获得了拜火教无数人的掌声。
没人怀疑他的来也匆匆、去也匆匆。
说到底也是个火灵天才,未到200岁便已修至知微中境。而天才的脾气都是古怪的,回来几天嫌这里修行对他不利,回去又怎么了?
早日修至大物,轰动整个华天,大祭祀殿下哪里会拒绝他的一片赤子之心?
他老人家高兴还来不及呢。
且教内都知道,赵玉树和将犹南的感情非常不错。在他加入拜火教,成为一名合格的祭祀前,将犹南给予了他很多的帮助。
如果没有他的善意,或许赵玉树有可能不会加入拜火教。
因为华天诞生了万年罕见的风属性体质的修灵者,不是拜火教一句话便能收为己用的事情。每三年一次的测灵,只是为了发掘大唐疆域里有灵心的孩子,倘若拜火教真的第一时间将测出的所有资质不错的孩子都占为己有,它便不能成为华天第一大教。
它也无法成为华天第一大教!
众矢之的,往往没有好下场。
况且,“测灵”如此大事,即便拜火教做到公私分明,也没有任何势力会无动于衷。实际上,每个负责测灵的祭祀背后都跟着无数双眼睛,每当发现有仙缘的孩子,便会马上回去禀报。
随后,凡是天赋上乘的孩子,都会获得各方势力的请柬。
像五姓七宗、拜火教、各方宗派,甚至代表无上皇权的清天司,皆会主动招揽他们中意的孩子。
所谓近水楼台先得月,当赵玉树拥有风灵体质的爆炸新闻传遍各方势力之前,离长寿村不足二十里的拜火教分教京兆圣殿的主事人——将犹南第一时间接待了他,对其表现了极大的关心。
先是看望了赵玉树的爹娘,说明了情况,然后向他许诺,只要加入拜火教,便可以时常回来看望他们。
让一个离家伤心又向往修仙的孩子,获得了极大的安慰。
也正是如此,赵玉树选择加入拜火教,将犹南也因此立了破天功劳。
并且,他的资质本便不错,否则亦不可能年纪轻轻就能成为京兆圣殿的主事,更不可能短短三十多年便能修至知微中境。
大祭祀殿下自然对他格外器重。
现在听说他要回去继续冲击知微上境,大祭祀殿下还能说什么?自然是赠送他好多名贵的灵药,派“千里马”赵玉树送他这个“伯乐”上路了......
......
......
人生不如意之事,十之八九。但在短暂的时间内拥有如意的一切,也是件很开心的事情。
赵玉树慢慢的仰起了头,离开了石板凳,站了起来。
流年成细水,岁月亦无情,烦恼也是多多,不如意的事更是数也数不清。而烟雨可以洗净污浊,可以荡涤人心。
一路向前走,几十年前的小路从原先无数的分岔口,慢慢凝聚成今天的唯一小径,只剩下这一条路可走,少年时那些还存在过的踪迹,已经随着岁月流逝不再。
时间不可逆,他已经没有退路。
他只能往前走,笔直朝前,走到巅峰,而后跳下。
这是他唯一的路。
小径竟是极深,曲曲折折行了约一炷茶功夫,仍旧看不到尽头,倒是随着道路的深入,路边的杂草越来越多,渐渐覆盖了小径,显然这里许久没有人行走,以至草木茂盛。
赵玉树不急,依然缓慢坚定不移地走着。
只要是路,总会有尽头,就像生命一样。走的时间长了,赵玉树似乎变得轻车熟路起来,在黑暗中转了几道弯,脚下地势渐平,迎面吹来阵阵秋风,赵玉树眼前豁然开朗。
他终于走到了浐河边。
在那座小山包上,他看到了妲己。
尽管早已看见那道气定神闲走来的身影,妲己还是很震惊。
“你怎么来了?”
微风轻轻拂过,吹起了妲己长裙的下摆。衣摆随风猎猎的飘舞着,宛若秋虫发出的动听的低吟浅唱。
赵玉树发现她的头发有点湿,身上皆是水渍,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汗水,看上去就像是刚刚从浐河水里爬出的落汤鸡。
“你在干什么?”
“我在打太极。”
“太极?”赵玉树好看的眉毛挑了挑,“便是你昨日打的那套拳法?”
“嗯。”
“你们在一起修行?”
“嗯。”
赵玉树虽然白天极少来,但长寿村就是搬来一只蚂蚁,他都了如指掌。妲己和若水修行的事情,自然瞒不过他。
不过,显然他误解了什么。
“他拜你为师了?”
一个刚通灵的小子,想有个洞真境强者为老师,是件极其幸运的事情。即便在拜火教内,也只有天资卓越的弟子享有这般待遇。因为灵修一旦修至洞真境,意味着已经真正脱离了尘世,拥有了超凡入圣的资格。
这时候谁还会愿意花费大把的精力去教授他人修行?
大祭祀殿下也没有那个权力,强行命令教内神甫祭祀以及以上职位的神职人员去培养入教的弟子,除非他们自己愿意。
赵玉树心想你还不承认和他的关系...为了他,你居然能够容忍陈家兄弟一同修行。
拜托,你是妲己啊。
咯咯~妲己掩口失笑,笑声如银铃一样,颇为好听。
赵玉树有些不解,放下的眉头又重新拧起,在他脑海里好像忽然间闪过一道不可思议的想法。
妲己笑容意味深长,嘴角勾起,冲他眨眼。不必言语,意思显而易见:对对对,如你想的那样。
“是吗?”
这一结果,彻底出乎赵玉树的意料,饶是一向轻裘缓带的他也忍不住发出一声惊叹,蓦地想起妲己昨日打拳的场面,于是更加惊讶了。
“那这太极...拳法也是他教你的?”
谈起某人,两个神色冷漠的人仿佛冰山融化,脸上皆露出了一丝笑意。
妲己更是渐渐绽放出了光芒,如春风化冻,桃李争妍,整个人仿佛忽然注入了一股生命的活力:“没错。”
“我不知道太极是什么,但我知道你的拳法很有知微意境,甚至不比我弱。”
赵玉树看着她说道:“我不明白他是怎么教你的。”
从若水刚来开始,甚至可以说从赵家住下来开始,他便在赵玉树的注视下。
可以说,他每天干了什么,赵玉树都一清二楚。
包括他越来越懒。
赵玉树想不明白的是,这么懒的人为何能够教出妲己拥有知微境界的拳法?
要知道,他只有通灵境界!
他很想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更胜于知道若水的真实身份。
“因为道法自然。”
妲己看着他说道:“ 他教我的是道。而修道,怎么修都可以。”
她在心里加了一句,当然也是因为我比较聪明。
听到这个古怪至极的字,赵玉树和妲己当初一样,露出了奇怪的神色。
“道?”
......
......
“我不明白。”
妲己说道:“我到现在也不明白。”
赵玉树认真说道:“不过,它很好。”
“自然。”
妲己自然而然说道。
“你...”
犹豫了片刻,赵玉树仿佛下定了决心一般,那一双灵动的眼睛里,流露出一种天真无邪之色。
“你可以...教我...打...打太...极吗?”
“嗯?”
妲己愣了片刻,似乎被他的样子逗的掩口轻笑,笑声如银铃一样,颇为好听。然后点了点头,眼睛里闪烁着快乐的光芒。
“自然可以。”
......
......
秋雨萧萧,山风怒吼。
在浐河边高高耸起的一块地方,只见有两道长身玉立的身影,手脚摆动着奇怪的姿势,前者自然,后者笨拙,然而不到半个时辰,慢慢地也就不分彼此。
转眼东方有了鱼肚色,极东天际透出红影。
赵玉树浑身湿透,黑发披散,气喘吁吁,背上与腿上皆是泥泞,好生狼狈。
原来打太极真的很累...赵玉树踏进长安城的第一步,心里便暗暗后悔自己没有多带一身衣服,现在这鬼样子如何见人?
他不是不敢回他的房间,他只是担心自己的耳朵会遭受巨大的痛苦。
因为某人也住在那里。
他有点怕她。
偷偷摸摸饶过长安城西边占地超过万丈的拜火教三大圣殿,赵玉树想进入一间客栈换身衣服。
只是可惜,卯时未到,没有一家客栈开门。
他又不能强行闯入,能够在长安城开客栈的人家都有背景,并且皆有防御灵符,他进去又会惹出麻烦。
走了一圈,他赫然发现一座长安城,竟找不到一处地方去。
虽然东西两市的商人很勤劳很早开店,但要从城西走过去实在太远,他可不想被巡城司的士兵以衣衫不整、有碍皇城观瞻的罪名给逮起来...长安城里禁止飞行,是太宗陛下颁布的铁令。
倘若一个个自命不凡的神仙,在天上跟个苍蝇似的到处飞,成何体统?
赵玉树敢在拜火教实力范围内上天遁地,那是没人管得了他。若是出了圣殿,还飞看看?
也许太宗陛下最后口头警告一声,依然拿他没办法...但他今天的脸也算是丢尽了......
最终赵玉树只能迫不得已去了相对较近的朱雀大街。
因为他想到了一个人。
他家可以去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