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ony是金瑜新部门的同事，众人口中“初见惊艳到恍惚”的帅哥，是有如眼下烈日一般耀眼灼热的自然馈赠。来之前便有所耳闻，这Tony来头不小，虽是让金瑜直系老板Chloe姐姐头痛的资深下属，却是Chloe直系老板偏疼的爱将，从来不给Chloe面子。Chole常常出差，所以Tony也算是够格给金瑜派点任务的小前辈。入行十年，只有少数人知道他早已成家，一双儿女也快进小学，却从没见他戴过婚戒。

Tony本硕都在国外读的，说起英语来却总拿腔拿调，似乎笃定别人看不穿他学渣的本质。看起来对女生经历饱满，总以一种“你这种女人我很了解”的眼神看着一切女同事。据说他老婆是个大他三岁的师姐，贤惠家境好，又对他死心塌地，尤其不会干涉他外边玩闹。这大概就跟金燕西娶冷清秋的初衷一样，还是个富贵的冷清秋。连离职女下属都纷纷祝他“迷妹群日益发展壮大”。金瑜真不明白，这个月刚刚诞生了国内首位女性诺贝尔奖得主，这年轻一代的女孩怎么还心甘情愿地双手献上基于性别与表象的降表？

如果说爱是一切行为的原动力，那么这就是个证明么？还是说“无耻与无节制”才是？

Tony人帅，貌似风度翩翩，实乃狗仗人势的“银样镴枪头”。吵架推活，翻脸互撕最擅长。不少部门怨声载道，怎奈高他两级的那个老板护着他，“上梁不正下梁歪”。 别人不买账，也只能忍。

Tony开会时乍看一副绅士做派，可那眼神却是“我不让你浮想联翩小兔乱撞我誓不罢休。”就好比古龙笔下的林仙儿，以虚荣为乐，多多益善，一个不落。哪怕一个对视，都会让他觉得在情感上已然征服了别人，令他心满意足。线下一吵架简直变了一个人，一副“我帅我门子硬我怕谁”的感觉。 隔着电话你都能感受到他的自信和撩拨之意。但凡谁和他多说一句，他便觉已请君入瓮。不入瓮的姑娘其实也无法证明自己的，就算你把他踹进监狱，他也会觉得你对他是因爱生恨。金瑜座位离他近，总听见他一时骂声不断，一时又温文尔雅，情绪着实古怪。

他下面的人也普遍嚣张跋扈，“我是流氓我怕谁”嘛。不按流程走，管你有没有？金瑜来这个岗位之前，就有所耳闻。中台部门的小姑娘Hedda就曾经和她抱怨过Tony。Hedda的房东不地道，频繁涨房租，又不愿维修，Hedda便搬进金瑜那间空着的小卧室，两人成为了室友。Hedda说Tony咄咄逼人，把其他部门不当人看，呼来喝去，连她老板都骂，更别提怎么折腾她了。有一次Tony提了个新需求，Hedda回复Tony说这个要额外申请一下，上级批复我们会做的。Tony就像被老鼠夹夹了的比特犬一样爆发起来，怒不可遏地在邮件里训斥她还抄上一群老板。Hedda老板一向谦和，有奉献精神，也不敢惹Tony和后台，最后受气的还是Hedda。

有些年轻男老板很有情调，不管能不能在工作能力上和你拉开距离，在人际上他真的不想跟你产生距离感，定要“意气相投”才不为恨事。要说青春期固然有些莫名其妙的荷尔蒙让随便站在一起的两个男孩女孩有点不知所措，但奔四的“轻熟男”这个样子多少有些无中生有。不是说你缺乏异性魅力，而是你的舞台应该在家里老婆大人的面前。这自我陶醉的架势，是彰显来得过早的“中年危机”么？时不时凹出个或霸道或深邃的眼神，声音也按情况切换中低音，自觉完美不过是腐臭的福利。且不说你有家有小，你用这种方法时刻宣泄着你的“难自弃”而不是“男子气”好吗？你就那么喜欢一个年轻小姑娘对你投射出崇拜的眼神或者是倾慕之情，你才觉得“心有戚戚焉”是吗？现在难道流行做偶像型老板，实力不实力无所谓，反正你头衔在那里，人家也不好一下子看扁你的。

不过中年发福，就不好掩盖了。这时就需要给你来两句情歌，再填几缕迷离的眼神。人帅不稀奇，可受过伤的帅，真是迷死人啊！如果家境殷实，衣食无忧却来上班，那更加了不得了。如果本就不用工作养家糊口，却来上班，那便逃不掉“不缺钱还坚持工作”的美德，凭借对公司的“施舍”，为社会带来“福祉”。他们看其他员工，便如同地主在看着自家可怜卑微的长工一般优越感十足。工作散漫、能力低微、态度傲慢，自然轮不到升职加薪，一句“我从不在乎也不需要”便可掩饰一切。反倒觉得那些勤劳上进积极肯干的人越发显得可笑了。可若你问这些富家子弟干嘛做这行，人家又说“混口饭吃”？

“既然大脑短路，脑溢血不可不防。”Hedda忿忿不平。

“公司的确不需要这种人。”金瑜点点头。

这Tony还有个特别之处，偏喜欢叫别人英文名字的中文翻译。这就很诡异了，还不如直接叫人中文名吧？难道在做名著翻译？后来才明白，他怕叫女生英文名阻碍了他传情达意。

Tony这类年轻男老板，一边偏爱被年轻女同事围着，一边对Chloe等中年女上司女同事报以不屑与鄙夷。在他们眼里，女同事们的第一贡献居然不是劳动价值，而是香艳艳的“福利”。在金瑜看来，这就如同在校园里被逼着叫师兄的感觉一样。金瑜看不惯，总想压倒这类人物及其追随者的嚣张气焰，却又无计可施，只好冷处理：你越是自恋，我越是不满足你。

金瑜这代人从小便有电视电脑，谁没见过帅哥美女？甭说是国内的，就是世界上排得上的，也点点手指近在眼前。Tony这个档次，再配上这么个秉性，又有什么可拽的呢？金瑜小学时喜欢小李飞刀李寻欢，每每读到古龙笔下毫不留情的中年时期，她便十分怜惜，有一种“我想代替他老去的感觉”。古龙的那句“他的眼睛还是年轻的”让金瑜心里安慰不少。容颜改变的确无可奈何，尤其高颜值衰退更让人唏嘘。如果遇见颜值不错却内心丑恶的男男女女，她便希望“让他们代替所有的人老去吧”。即便那张脸还有得看，也觉得倍加可憎可恶。

仗着自己的颜值来耍赖，试图要平衡颜值带来的正面形象，对人品内涵这东西，怎么就一点不在意了呢？也对，这可是资产呢，怎能不利用起来？人一旦对自己没要求，对别人对自己的印象没要求，对三观没要求，那可真是随心所欲地堕落没了任何路障。

周四是工会包场打乒乓球的日子，Tony必和组内两个“头号迷妹”打球。一个不曾为了他耽误结婚，一个为了他不肯结婚。这乒乓球“三角阵”远近闻名，只是闻者想不通到底怎么个打法。姑娘们每逢这个“大日子”便早早换了装，在那里摩拳擦掌跃跃欲试，还背着运动包明目张胆地晃来晃去。金瑜不会打，也不想和他们打，何况每周四都要为周五组会出报告。平日里负责给报表的Nora尽职尽责，也教了金瑜很多。虽然配合得默契，也要忙上一天。可惜最近Nora因为与Tony互相看不惯愤然离职，接替Nora的便是那个未婚迷妹。报表到下午才慢慢腾腾出来，还有很多错误，总要忙到很晚。

有些人就好比《连城诀》里的花铁干，形象一旦崩塌，那势必塌成个无底洞才罢休。

“玉，上周末去哪里玩了？”周一晨会经常到了后来就演变成了上周末活动交流会。

“哦，周日我在五角场附近逛街，还远远瞧见了您和太太。”一语未了，四下无声，Tony的表情像是被人扳住了下颚。

“难道不是太太么？”金瑜暗暗纳罕。不过从这之后，未婚迷妹就休了长病假，再没来过办公室，也说不清楚什么病症，Tony也时常莫名地忧伤懊悔。

“都是野花何必看不开？对原配往往不吃醋，对小四小五就容忍不了？”已婚迷妹阴阳怪气地说。

Tony生日，已婚迷妹趁老公不在家，大着肚子在自己家为他组织了庆生Party（派对）。Nora早早提醒金瑜不要去。“不去不好吧，本来平时往来就少，还是去捧个场吧！”

谁知当晚果然不一般。几个骨干在准妈妈的带领下，投其所好，分几车拉来了各色各样的酒，叫了几桌子菜。Tony连道谢和客气都省了，挽起袖子便领着一桌子男男女女灌起酒来，席间不知什么时候又涌进了一群对Tony“一日不见，如隔三秋”的“外援”，这本来还算宽敞的空间瞬间也显得“亲亲热热”的了。

金瑜敬了一杯，便不再饮了，只是低头喝水，可还是被劝酒。说“喝多了过敏”，人家便问“你怎么就过敏了？”说出来了，又摆手道“你这算不上过敏！”

“我都脂肪肝了还喝呢！”Tony一杯接一杯，很快便兴奋地打晃。

“你不要命我还要命呢！”金瑜心里不爽快，难道要像尤三姐那样“破着没脸，人家才不敢欺负”。金瑜强忍着不能发作，便只好装醉，眼神迷离，再朝着空中翻白眼，便是笑话，她也认了。

“酒量都练出来的，来我们部门这关一定要过！没多久你就是酒仙了！”职场喝酒这事一开头就难收了，今儿跟这个喝了，你便是板上钉钉的“能喝”，明儿跟那个不喝，就更不成了。尤其女人经期更不能喝酒，难道男人喝酒就真的没事么？个个像萧峰那样越喝越精神？

就算一定要喝，也该是好友畅饮，也要有老爸或者男朋友在场她才能喝。其他人，凭你是谁，我就是不喝！一个使劲给女人灌酒的男人又会是什么好人呢？

“外援”和“内助”见金瑜非同道中人，越发自鸣得意，鄙夷之色藏也藏不住。

“幸亏我不是他直系下属，否则对我的年终考核评语应该是‘社会经验不足’吧。”金瑜暗自庆幸。

熬过了Party，又被拉去KTV。也不知是人到了KTV都会大胆起来，还是KTV如照妖镜一样让人原形毕露。Tony自从进了KTV就没闲着，点了很多情歌对唱拽了一众老搭档一起。屋子里的气氛逐渐暧昧高涨了起来。期间若有女同事提前离场，他必上前“抱别”。若有女同事和他对唱，他也必来“抱贺”。

久坐着没趣儿，金瑜便来控制台想点一首《金鱼花火》也好离开。这是她大学时期最喜欢的歌。

Tony瞄了一眼金瑜，对着屏幕越唱越兴奋，还有意无意地一边往后退一边伸着手臂抒情。金瑜抬头时见Tony的手几乎快划到胸前，人也几乎要坐到她身上，眼看就要躲闪不及，谁料突然屋内一片死寂。Tony的那句高潮“如遇上漆黑亲亲我好吗”（《亲亲我好吗》），“亲”字还没出口便戛然而止，随即下一首《伤心太平洋》气势如虹的前奏便幸灾乐祸地挤了进来。

原来是金瑜躲闪时碰到音乐控制台的“切歌”。她腾地一声站起来坐到更远的地方，一言不发。Tony一肚子火，又不好发作，只好顺势对准妈妈来了个公主抱假装活跃气氛。其他人也都跟没事儿一样，一边鼓掌一边起哄“帅哥再来一曲！”

金瑜喘着粗气，抓起桌上的冰汽水猛灌了几口。很久没喝过这么冷的东西了。

“Jade，你今天一直没怎么喝，也不唱歌，太不捧场了啊！”准妈妈刚落地，抛出这么一句。

“我们又点了威士忌，你多少来一口练练也行！”她见Tony指了指桌上，便拿过来送到嘴边。

金瑜本来觉得胃里一阵阵翻涌，正起身想去洗手间。见这幅架势，又勾起刚才的火来。她索性坐回来，朝杯里使劲闻了几下。

“哇—”

“哎呀呀呀！Jade啊，你看看你！”准妈妈忙起身捂住口鼻。

“这没见你喝几口，怎么还能吐这么多？”

“啊呀，我的羊毛大衣！”

“Tony，你的围巾！”

“赶紧把门打开！”

“开什么门啊？赶紧都出去吧，这屋待不了了！”

“快快快，扶起来送走吧，看来是真不能喝！”准妈妈气急败坏地张罗着。

金瑜很快被善人们拥着上了出租车。她舒舒服服地靠着，吹了吹深秋的风，头也不晕了，心里也痛快了，还手指轻快地在朋友圈里敲了一句“有些人以为自己干的坏事会像TA的青春和头发一样消失得毫无痕迹么？”

轮岗结束时，Chloe给金瑜饯行，连带着补请Nora。Chloe一直未婚，虽在更年期，可仍然很克制自己情绪，业务能力与待人处事也都令人信服。

“那天你和我哭诉这事儿，我恰好在寺里禅修，”Nora说，“若不是怕大不敬，我也当场就要骂出来了。真是的，人模狗样儿没道德的混蛋！”

“别理他！我也就不和你们说‘小巫见大巫’的话了，你还没看见我那个老板的样子呢，多亏这次他不在！我只希望你和Nora一样，离了这里去新地方好好干！”

“你不知道，你可比之前来这轮岗的小姑娘们不受他待见得多了！”Nora笑道。

“你那时候就看出来了？我一开始还以为这里工作量小，清闲。知道他作风不好，我也只好自己装无趣呆闷，与他保持距离而已，沟通也保持和和气气。”

“不给你活儿那是他不爱搭理你。之前那些小姑娘，不仅爱和他玩，还一个个每天给他崇拜的目光，一口一个Tony哥哥。你一本正经，他当然扫兴。不过是看在最后一场狂欢，不肯死心罢了。”

“我把你当粉丝，你却把我当前辈和老板？”

“哼，其实一开始，他也是想把你培养成妹妹的。可惜没成功，想必也是蛮挫败的哈！竟然有人和我一样，不被他倾倒！”

“过分！都俩娃的爹了，还这么不正经！”

“我身边的绝色男女，多数不是文盲就是人渣，如果他们想否认，干脆否认自己是绝色就可以了！”Nora笑道。

金瑜虽有些不愿承认，但也禁不住笑得前仰后合。绝色，其实是情人眼里的吧。既然为了爱情，又怎么会找人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