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人彼此凝视对方，周赫嘉并没有回答视频里客户提出的问题，会议室一片安静。

在新加坡分公司的会议室，五六个人盯着屏幕，交头接耳几句，一致以为信号中断卡屏。一个皮肤黝黑的男人跑出门去找IT来会议室解决问题，另一些人正在和一位美方客户用英文解释。

周赫嘉转过头，在视频会议中当着客户的面，居然失语，实在有些失态。在四年商海里摸爬滚打，这种情况还是头一遭发生。不过一切情有可原，她的出现，注定他的世界将会山崩地裂。

周赫嘉清了清嗓子，并没有为他无意之举解释，而是顺水推舟地和新加坡分公司解释网络出了点问题，会议继续，神情自若，声音铿锵有力，无形中透着一种强者的力量。

新加坡办公室本是一片喧哗，立刻安静下来，开始继续视频会议。

乐正夏似乎在深邃的眼眸中看见了自己，是那一副晨珏哥哥如夏夜最璀璨星辰的眼眸。她用力握着笔，心潮澎湃，一时忘记了记录讨论的重点内容，直到周赫嘉问她有没有将刚才客户说的话记录下来，她才赶忙凭着记忆，苦思冥想地在笔记本上断断续续写出几行字。

“回去把会议纪要整理好，然后今天下班之前发给我。”

视频会议结束时，周赫嘉对乐正夏说，是上级对下级的那种命令式，但是语气甚是温柔。乐正夏并没有听出话里的情思，而是在想，到底怎么开口向他解释她刚才开了一小会小差。她矛盾，因为他的身上有种晨珏哥哥的气息，但是董事长这个身份以及他身上散发的居高临下的气焰时刻拉她回到现实。

周赫嘉见乐正夏面露难色，看了一眼她笔记上乱七八糟的纪要，这小夏还是他记忆里的小夏，一点都没有变，字写得还是那么春蚓秋蛇、张牙舞爪。

“董事长，我刚才有一小段……”

周赫嘉一边在笔记本电脑上打字，一边说，“说话不要说一半，继续。”

乐正夏望着专注打字面无表情的周赫嘉，深吸了口气，对自己说，镇定，要镇定，就是有一段没听清楚而已，问一下应该没什么关系吧。

“我有一段没有听清楚。”

周赫嘉停下打字，转头问她，“哪一段？”

她能告诉他，从头到尾的那段吗？这样是不是在自掘坟墓？

“就是……”

小丫头是失语了吗？还是她在怕我？周赫嘉凑近她。

乐正夏刚想接着说就是刚才说的选址问题，她没有听清楚，见周赫嘉缓缓起身，搭着会议桌渐渐靠过来，和那天在地下车库遇到他一样，她被他身上那股慢慢逼近的气势捆住手脚，不得动弹，只能瞪大眼睛望着他。

这样的距离实在是暧昧。她能够闻到他身上的淡淡的香味，是冬日里雪松的香氛，温润而馥郁的木质芳香，让她不知不觉中种心旷神怡，陶醉于他的气息中。她很紧张，心跳不断加快。

周赫嘉看到乐正夏脸上一片绯红，不知所措的样子。他的目的达成了，他就是想见到她脸红心跳的可爱模样，他是有许久未曾见到这样的她了，甚是想念。

这是要干什么？乐正夏只觉得自己无处可逃的时候，周赫嘉伸手将乐正夏的笔记本拿了过来，坐回座位，仔细端详了一会，眉头稍稍皱了起来，开始逐行修改和添加纪要，又抬头说道，“不过来学习一下？”

乐正夏赶紧识趣地凑近他，又能闻到他身上的香水味，脸颊上还在稍稍发烫。

周赫嘉在她的笔记上写了很多项目背景介绍以及此次视频会议的重点。认真专注的样子，就好像很多年前侧头望着晨珏哥哥拉琴的样子。

“怎么？有问题吗？”周赫嘉感觉有一双眼眸正盯着他，便侧过脸，微微眯眼，问道。

“哦……没事没事。”乐正夏眼光有些躲闪，心里面像是跑进了一只在原野上蹦跶欢畅的小鹿。

周赫嘉继续在笔记本上洋洋洒洒地写着字。乐正夏注意到周赫嘉是用左手写字，他是左撇子啊，那他真的不是晨珏哥哥。乐正夏觉得自己有些可笑，到现在都还在怀疑周赫嘉的身份，或许在外人眼里，他的长相也就和项晨珏顶多有七八分相像，但在乐正夏眼里，他浑身上下散发着一种让她无法抵抗的吸引力，应该说是她是在期待某种不可能发生的事发生，这样渺小的几率，真是天方夜谭。

乐正夏觉得有必要和周赫嘉保持距离，否则自己会越陷越深，而且他是公司的老板，她不想被公司的小助理们在背后说闲话。

“将这些笔记整理一份电子版本发到我邮箱。”周赫嘉将写了满满当当好几页的笔记推到了乐正夏面前，让他一个堂堂的公司总裁写会议纪要，也只有面前这个女人有这个能耐了。然而他这样的好心，换来的却是她例行公事一般的应答。他心中稍有一丝不快，可是他到底要她怎么做，他才会满意？她这样无非是一个下级对上级应有的回答而已。是他要的太多，期待的太多。罢了，来日方长，既然她已经闯入本该没有她的计划里，他便是不会让她从他这里逃离一步。

乐正夏合上笔记本，“那董事长如果没有其他事，我先下去了，下班之前我会把会议纪要发到你的邮箱里。”

她说话的语气还是翼翼小心，和他记忆里那个伶牙利嘴的小野猫南辕北辙。不过，乖顺听话的小白兔，也是另有一番趣味，令人怜爱有加。周赫嘉点了点头，便放乐正夏走了。在公司里，她还是有很多需要学习的，这样冒冒失失做事不严谨可不行，而她的导师，必然是他。

乐正夏踏出会议室，离开周赫嘉十米开外起，便一改垂头丧气模样，一下子活络起来，蹦跶地走出电梯回到前台，果然周赫嘉周身布满让人不敢喘口大气的磁场和威慑力。她是不知道楼上那道如练般的月华百忍成金，已化为一道撩人的黑月光，小白兔已入狼之口，岂能轻而易举逃脱？

“跑哪里去了？都找不到你。电话不回，微信不回。气死我了。”钟玲斐一见到乐正夏，便劈头盖脸地责怪。她中午被杜轶泽拖出去吃饭，回来时候，被杜总好意提醒，她就将就做一回好人，带了手工冰激凌给自己的搭档，但是21层里里外外都没见乐正夏的人影。

乐正夏坐定后，还没来得及开口告诉钟玲斐她是被周赫嘉绑架去楼上开视频会议，眼尖的钟玲斐忽然发现了乐正夏手上的异样。

公司每年都会印制笔记本，日历和台历，分发给员工和客户，今年的笔记本和台历是年初钟玲斐亲自挑选的供应商打样和印制的，分两种，一种是给员工和客户的，乐正夏手上这本镶金边的是给董事会的老板们的。她一眼就认出这本笔记本，以及封面上夹着的那支某个人经常使用的刻有赫嘉拼音的签字笔，还是她和周菁虞一道去日本玩的时候从专卖店取回国的，怎么会在这个小妮子手上。

“老实交代，你去哪里了？”钟玲斐凑近乐正夏问道，虽然声音是小，但是语气十分坚定。这小妞身上一股浓浓的八卦味道，铁定是见了周赫嘉。

“董事长让我和他一起开视频会议，做会议纪要。”乐正夏直言不讳，她倒也没有什么想要隐瞒钟玲斐的，而且看钟玲斐样子，她好像猜到了什么。

“你怎么会有这支签字笔？”钟玲斐指了指笔记本上的那支黑色珐琅签字笔。

“哦，你说这支笔啊。因为没带笔，董事长给了我一支笔。”乐正夏若无其事地说，顺手拿起笔，看了看，叹了口气，“哎，好看不中用。笔头那么粗，写出来字难看死了。”

这小姑娘是不知道这笔值多少钱吧。“你说对了，奢侈品从来都是看的，而不是用的。”钟玲斐解释。

“什么意思啊？”乐正夏不解。

“你猜这支笔多少钱？”

是董事长的笔，而且挺好看的，应该不便宜。“一千块？”乐正夏觉得一支笔卖到一千块，应该已经算笔中之王了，无奈贫穷限制了她的想象。

“后面加个零再乘以七。”

“什么？这笔要七万块？”乐正夏张大了嘴巴。

“说你没见过世面，还真没见过世面。”钟玲斐起身，“不说了。人家杜总惦记着你呢，出去吃饭都教育我不能吃独食，要懂得分享，我去拿手工冰激凌。”说完，一溜烟地去了茶水间。

钟玲斐这几天怎么一改往日里的刻薄，对自己好起来了？前几天是榴莲酥，今天又是手工冰激凌。中邪的人应该是她吧。哦，对了，还是要找个机会将这么贵重的笔还给董事长。乐正夏一边想着，一边翻开笔记本，看到会议纪要，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歪歪扭扭的几行字下赫然是翩若惊鸿行云流水的金钩铁划，字里行间透着剑拔弩张的俊朗和刚毅。真是应验了一句粗鄙的话，便秘怪地球没吸引力，自己字从小就写得不好看，刚才还怪笔不好。要是被晨珏哥哥知道，又要笑话她了。想到这，乐正夏心里小小叹了口气。

等一下，这会议纪要，虽然全是英文，但是有一种久违的熟悉。笔尖一放一收的力道像极了项晨珏的字。乐正夏端着笔记本，久久放不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