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吴浪昨晚有心敲打京城各路权贵联姻，却不想他淫威已如此煊盛，第二日大清早便引来这许多勋贵抢着登门提亲。

一个太监的小姨子要嫁人，竟然比正经王侯家里的贵女更炙手可热么！我心中暗道，咱们大祁的国祚怕是已然病入膏肓，福运不久矣！

“三娘，你看清楚了，这里可没有宇文家的队伍！倒是无忌，十七王府可派人来了。”鸡皮在我耳中低语。

我抬头一看，下面最正中站着的不正是十七王府的队伍么，每个府兵手上都提着个灯笼，灯笼上赫然写着“十七王府”的字样。这么看来，十七王府竟是最早来提亲的，天还没亮就已在掌印府门前站定了队伍。

再细观各路提亲队伍，熙熙攘攘间唯有十七王府与慕容王府的人站的笔直，不言语不喧闹嬉笑，与其他府上一团喜气的热闹作派相比自成一派清流。

十七王府还特意派了二十几位带刀的府兵，穿红挂绿护卫在自家队伍两侧，看起来和下聘的家丁无异，却平添几分生人勿近的肃穆气场。

“窦伯，掌印大人去哪了？”我问。

“这……”窦伯一脸为难，似是不愿将吴浪的行踪透露给我。

鸡皮朝我使了个颜色，我会意，直接从大门进到院子里去了。余光扫到两侧屋顶，看到鸡皮正踩着瓦片小心跟过来，我便直接回了自己卧房。

却不成想姐姐已经坐在房间里等我。月弦嬷嬷站在门外守着，只向我点头问安并不说话，院中那十几个不会说话的丫鬟却已不见了。

“姐姐！你怎么来了？”我喜道，忙跑进房中扑进她怀里撒娇。“你昨夜刚行过周公之礼，怎么不舍得多睡一会儿？应该我去找你才对！”

“你呀！”姐姐唇齿轻咬一脸娇羞，鲜红的蔻丹指甲在我脑门上印下一记，嗔道：“听说你早上发脾气走了，我担心你不愿再回来，让你姐夫出去找你了。我自己什么也做不了，只能在这等着你回来。”

说罢，姐姐转过头悄悄拭去泪珠，看得我心中愧疚不已。

“姐姐，我错了。我再不会这样任性惹你伤心了。”我忙安慰她道，“只是我并未想到就此在这里住下，我还是想回耗子巷住，可以么？”

“我知道这些年未能尽到养育你的责任，让你在外面受了许多苦，我们不住在一起也难免有些疏远。你姐夫又是这样的人，你不愿意和我们一起住是应该的。”姐姐垂泪道，“只是你也到了出嫁的年龄，姐姐想好好看着你出嫁，给姐姐一次最后照顾你的机会好吗？”

姐姐先是为了养我，后来为了资助吴浪，做了这许多年的娼。如今泪眼对我说未能尽到养育我的责任，实在让我无地自容。

我忙跪在姐姐面前，头伏在她腿上，哽咽答道：“姐姐，我这辈子最对不起的人就是你了。从今以后你要我怎样，我便怎样，再不让你伤心了！”

“你看你，还是小孩子心性。快起来，好好的一大清早哭花了脸。”姐姐扶我起来，帮我拭干眼泪，柔声问：“早上吃过饭了么？腹中可饥饿？”

我含泪点头。

“姐姐，姐夫要我嫁人，我不喜欢。”我嗔道，“我……我和承尘自幼定的亲事，我只想嫁他。”

“嫁给承尘做妾，你愿意么？”吴浪推门而入，冷声问道。

我正与姐姐撒娇，却不想吴浪忽然进来，将原本温馨和暖的气氛破坏殆尽。

吴浪掀袍坐在姐姐身边，看见姐姐一脸泪痕不禁怒瞪了我一眼，便唤人送来冰水，亲自浣洗手帕为姐姐敷眼睛。

“我原说你这妹子主意最大，不肯要我掺和她的婚事，你却偏要我管着。好好的成亲头一天早上，早朝也不让上把我发派出去找她，就落得这么个下场？哭坏了眼睛可怎么好？”吴浪嘴上斥着姐姐，却小心观着她面上的颜色，生怕说重了惹她难受。

可我早就看清了吴浪的嘴脸，明明是他要拿我的婚事去做政治联姻，给自己增加笼络朝臣的砝码，却偏要说是姐姐求他来管我的婚事。姐姐叫他去找我，他八成根本就没去，准是出去兜了一圈便回来了。否则以掌印大人的能耐，小姨子一大早逛了窑子又吃了路边摊，他能找不到？

“吴浪，外面那些人我不嫁。我只嫁承尘。”我道。

“慎儿！怎么没大没小？如今我和你姐夫已经成亲了，你好歹要唤他一声姐夫！”姐姐似不高兴了。

吴浪这时转头得意看我，此刻两个人皆看向我等着，我虽一万个不乐意，只得硬着头皮轻启了嘴唇唤了句：“姐……夫……”

这时姐姐又看向吴浪，我也随着她的目光去看吴浪，反倒将他看得不好意思起来，一张白皙阴鸷的面皮微微染上了红。

我退了一步，吴浪只得也退一步，他清了清嗓子道：“花慎，不，妹妹这个事情不好办。你和承尘可能……我和你姐姐怀疑……”

“浪哥！”姐姐忙打断他的话头，对我尴尬笑了笑道：“我听说现在门外有不少京城才俊来提亲，你何不先考察一番再做决定？其实无忌从小对你不是也很好么？”

“姐姐！”我忙转过身去不理她，刚带回来的红木盒子还放在桌上，我只觉面上发烫不敢再看。

“我不愿意。我以前只把无忌当作一位最知心的朋友，现在出了许多事情，我却看不清他了。”我转过身看着吴浪和姐姐道：“如今无忌到底是好是坏，我也竟分不清了。只是我自小和承尘有婚约在身，怎么能这样背地里自己又择其夫婿来呢？我须得对得起承尘！”

“欢喜和承尘那边，我已替你退过亲了。”吴浪道，“当时你们还小，根本没写过文书，本来就没有退亲一说。只是欢喜和承尘一厢情愿舍不得你罢了。”

“我也舍不得他们，为什么一定要退亲？！”我站起来大声向吴浪道：“昨天承尘说要娶我，我也愿意嫁给他，为何你们偏偏要把我们拆散？！”

姐姐忙起来安抚我，吴浪也随之站起，在地上转一圈便出了门。过了许久，等吴浪再度返回屋内时，手上多了一个扁平底的小碗，碗内盛了一捧清水，里面有一滴血。

“这是何物？”我问。

“这是承尘的血。”吴浪道，“慎儿，拿出手来。”

我不解何意，看向姐姐。姐姐脸上却一副了然的样子，向我点点头。

我心中狐疑惶惑，却仍将手交给吴浪。他寻了小刀在我指腹一割，我吃痛欲收手，吴浪却更加捏紧了我的伤口，将血液滴在刚才那盛放了承尘血水的碗中。

吴浪和姐姐盯着碗中看了半天，又取了根筷子搅拌，两滴血液只是不融。良久，他们对视一眼，却似疑惑更深。

吴浪又命人取了碗清水端进屋内，按着我指腹上的伤口再滴了一滴血在新的碗中，却拿刀在自己指腹上切了一道将血滴我的血液旁边。

这便让我更加疑惑了，我问：“你们是在……滴血认亲？”

两人都紧锁眉头不答，只见碗中我和吴浪的鲜血竟逐渐融为一团。


我忍不住问吴浪：“所以……我是你进宫之前生下的女儿？”

吴浪和姐姐本来极其紧张盯着碗中的血滴观看，不妨听我如此一问，又见我脸上表情实在认真，忍不住爆发出巨大的笑声来。

姐姐捧着肚腹大笑，将我搂在怀中道：“好慎儿，姐姐疑惑了十几年，本来也不甚在意这些，你总是我的亲妹妹。但是现在知道了，你也是爹娘的亲生女儿，姐姐真是开心。”

我实在无法理解他们到底在做什么，为什么跟承尘和吴浪分别滴血认了亲，便能知道自己和姐姐是同样爹娘的亲生姐妹？

我是真真不懂了，看吴浪和姐姐还在欢笑，并不要向我解释的样子，只幽怨问道：“那如今这个状况，我能嫁给承尘了么？”

姐姐正要笑着点头，却被吴浪收敛了笑意拦下，他道：“可以是可以，只是为了承尘的前途着想，你只能给他做妾，最多后面抬成平妻。否则，承尘若娶了你做正妻，我若哪天倒了死了，他活不过三天。”

之前无论是吴浪、姐姐还是其他人，遮掩着暗示我和承尘的婚事恐怕不成了，我都没有真正放在心上。如今吴浪把原因说得这样透彻，我却立刻被说服了。

拿着承尘的命来换他娶我，我总是做不到的。

“慎儿，你姐姐和我总想着你还小，不必知道后面这些肮脏的利益。但如今由不得你任性，你也长大到了该嫁人的时候。我如今权势正在煊盛时节，天下的男子本是由着你挑拣，你若想做皇后也能够做得。但偏偏要由着你的心去做承尘的正妻，这是条日后注定会翻覆的道路，我们不能由着你往火坑里跳。”吴浪道。

我看向姐姐，见她亦是不忍蹙眉点头，我便明了。

半晌无言，我心中翻滚过无数往昔青梅竹马的垂髫岁月，却只是麻木。

“此前是我太不懂事，给姐姐和姐夫添麻烦了。”我起身向二人行了个大礼，正色道：“姐夫处处为姐姐着想，花慎实在感激。我本想嫁不了承尘便去做姑子，却恐怕只能让姐姐后半生忧心。如今只要是对姐姐和承尘好的，但请姐夫为我做主定下一门亲事，花慎无有不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