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人？哈哈哈！”我鼓足了气场等他回应，却不想得来这么句不着边际的话，不禁失笑。

看他一脸认真面红耳赤的样子，不禁愈发笑得软了伏在瓦上。

我见他向来好没正经，也问不出什么话来，便不再理他，自踩了瓦片向前厅奔去。

宇文府邸构造巍峨，气势恢弘，比慕容老宅的贵气多了几许军人的峥嵘。

荒废了许多年，如今只有我住的东院、正中的前厅和西院一间小屋有灯火。

这时我才注意到，前厅和西院结满了红彩，连灯笼也是红色的。我住的院子虽大，却无一丝喜气，隐隐透着悲凉。

我轻功一般，不擅大的起落。走了几间屋顶就已力不从心，还是花蜃一手拽着，把我送到了前厅屋顶。

我默默对他抱拳比了个谢，便急忙掀了一片瓦查看堂内情形。

却不想正赶上承尘和南宫怜在拜堂。

“一拜天地，年年岁岁福绵长——”

“二拜高堂，贤胥佳媳孙满堂——”

“夫妻对拜——”

恍惚中听见司礼人洪亮的唱词，看承尘和南宫怜一下一下拜下去，堂上喝彩声飘飘渺渺如仙乐一般声声入耳。

干娘没来，上座的长辈是南宫勋和南宫夫人。

夫妻对拜那一句时，我分明看见承尘脸上露出难得的温柔，竟是满心欢喜的笑了。

那笑容，和他牵着南宫怜的小红马走街时，一模一样。

屋内红烛掩映高朋满座，我蹲在冰凉的瓦顶浑身挂满凄冷的露水呆住了。

也许一切都是我自作多情。

我以为自己牺牲了一切要成全承尘对我的心意，一切不过是我自己在自欺欺人。

良久，我不知自己是怎么从瓦顶下来的，也早已忘了看花蜃是不是还在，就一路踩着深秋的露水自己回到东院房里。

遣散了屋里所有下人，我从匣子里取出一块叠得整整齐齐的红绸，正是承尘早上递给我的盖头。

我换上早上赌气没穿的新娘喜服，端坐在大红的床铺上。

床铺上没有祝福百子千孙的百果，没有喜结连理的鸳鸯刺绣，就是一片刺出心血的大红。

我将盖头盖在自己头上，强忍住泪水，双手叠放在膝上，隔着盖头静静看着桌上一对红烛燃尽。

三更天没到，红烛就已燃成蜡泪。屋内没生炭火，袅袅的白烟在冰凉的空气中盘旋缭绕。

待天已大亮了，承尘也没进我的院落。

“姨奶奶，不，花……小夫人。将军和夫人已起了，您该去敬茶问安了。”门外响起一个小心翼翼的声音。

我冷笑道：“知道了，就来。”

我把盖头和喜服除了扔在地上，唤人进来洗漱。

“屋里添满炭火，很冷。”我坐在镜前任府上的陌生丫头梳头，冷冷吩咐道。

“这……”身后一个侍立了许久的嬷嬷忽跪了下来，我在铜镜里看到她肩膀瑟瑟发抖。

“小夫人，将军府的炭火本就采办不多。加上昨夜办酒席，又一下子来了两位夫人，实在匀不开。昨儿白天您月例上那份都已经用完了！”嬷嬷回道，声音里甚至带了哭腔。

大概她昨日里也见了月弦的手段，心中虽害怕，却实在拿不出我的炭火来。

我没说话，只催促小丫头手上快些打扮。一夜下来手已冰得失去了知觉，我只想赶紧见了承尘便走。

忽听房门外一阵吵嚷，月弦的声音劈门而入：“什么叫库房已满放不下了？明明是我家小姐先进门的，你们推三阻四说姑爷没清点不能把陪嫁入库。南宫府上的陪嫁同样没请点过，怎么就能入库？如今占了库房又不许我们抬进去了。叫你们将军出来说说这是什么道理？”

我听了心里一阵翻涌，强忍着眼前一片晕眩，起身就随了引路的嬷嬷往前厅走去。月弦见状忙跟了上来，我摆手示意她一会儿什么都不要说。

等到了前厅，看见承尘和南宫怜早坐在前厅的主位上等着了。

我走到厅里，抿着唇也不行礼，只等承尘先开口。

却不想承尘没动，只端坐在堂上，面无表情似有不悦。倒是南宫怜主动起身，将我扶到下手的椅子上坐下。

“花慎妹妹和爷自小亲近，我是个外来的，要说让我给妹妹先敬杯茶水也是应该的。咱们大祁的规矩再重，也抵不过往日的情分，我看今天妹妹给我这杯茶也就免了罢。”南宫怜掩嘴失笑，一双媚眼只飘向承尘。

承尘不语，敬茶这事也就作罢。

南宫怜又招呼着布置早餐，已是一副当家主母的派头。

承尘新搬回府上，并没多置办什么家具，这偌大的前厅就显得十分空旷，却也不觉得冷。

我朝四处瞥了几眼，就已看到四五盆炭火，不禁摇头失笑。

“承尘，你们昨夜冷么？”我坐了半晌，看着坐在上首的承尘和南宫怜没有动筷，只问了这么一句。

“慎儿，你可是冷么？”承尘放下筷子问我，语气里仍是往日的关切，却不是让我嫉妒得要命的那种温柔。

“我早上还和咱们将军大人说，咱们圣上如今盛宠将军，竟将这么许多珍贵的金丝乌炭都赏了将军府。”南宫怜笑道，鼻尖一点红痣更显娇怜，“将军府现下虽没什么烟火气，却比南宫府上还要暖和不少呢！”

正说话间，丫鬟又将一块小红炭放进鎏金手炉中递给南宫怜，帮她温手。

“妹妹屋里也有这种小炉吗？今年入冬恐怕早的，才秋天就已这般凉了。咱们女人家身子娇贵，还是早些用上这些暖身的物件才好呢。”南宫怜笑道，眼波却频频扫向承尘，又亲手盛了碗热汤放在承尘面前。

南宫怜见我看得仔细，面上不禁羞赧，忙对承尘笑道：“看我，净顾着自说自话了。老爷给妹妹也夹些她爱吃的菜吧，妹妹坐了这好半天还未动筷，可是饭菜不可口？”

承尘一听忙看向我，要给我布菜。

我蹭的一下站起要出去，却见红豆走了进来。

“你们难道不记得还有我这个人吗？早饭已开了竟没人唤我。”红豆一眼扫过饭堂，看明了七八分，便要为我讨个公道。

“姑小姐起的真早。”南宫怜脸上不失风度，站起陪笑道，“将军平日里上朝起床的时辰早，怕扰了姑小姐睡眠，特意留了饭稍晚一点咱们姐妹再吃。”

“谁跟你是姐妹！”红豆一脸厌恶，扯着我的手往外走，只回头对承尘道：“我昨儿冻着了，我如今的身子受不了苦，这就要回十七王府。花慎跟我一起吧。”

“不许！”承尘猛的一拍桌子，震得碗筷叮当响。“你要回便回，我派人送你过去。慎儿不能去。”

我回头看他，见他一脸愠怒不禁好笑，只道：“我也很冷。我要回掌印府。”

承尘攥紧了拳头，青筋毕露，半晌却吐出一个字：“好。”

待要跨出门槛，见月弦正站在门口等我，便高声道：“月弦，安排我回掌印府。陪嫁既然放不进将军府的仓库，拉回去便是了。”

月弦没应，凝眉向我轻轻摇头，似是不认同。

我却没理，只教她照办。

承尘也不拦我，我就这么出了府。

轿子抬出了府门，我让轿夫在转角的巷子口把我放下。

“小姐，不回府么？”月弦问。

我摇摇头道：“姐姐身体这样不好，我没脸回去气她。你让姐夫把嫁妆悄悄收了吧，都是他和姐姐辛苦攒下的心血。”

“那你……”

“我受人之托带句话给干娘，这几天就暂住在她那里吧。”我道。

“我也去。”月牙儿的小脑袋从月弦身后露出来，爬进我的怀里。

月弦叹了口气便带着嫁妆回掌印府了。

等我抱着月牙儿踩着瓦片摸进了干娘的房门，却被眼前的一幕惊呆了。

屋里的家具没一处完整，花千岁被一根淬过辣椒水的藤条五花大绑捆在一个瘸了腿儿的圈椅上，正坐在干娘的床前。

时辰还早，干娘好似累极了和衣睡在床上，我的脚步声也没把她惊醒。

再看花千岁，他浑身没有一处好肉，简直体无完肤，一只脚上的袜子被除了，正牢牢塞在他嘴里。

场面惨不忍睹至此，他却精神头十足，眉眼含笑看着我，又挑眉用眼神指了指床上的干娘。

我跟他用眼睛眉毛交流了半天，大意是说他故意让干娘擒住出气的，让我不要救他……

“你们在玩什么？”月牙儿脆生生一句打破了空气中的静谧。

干娘闻声翻身而起就要去揪打花千岁，我忙抱了月牙儿翻身一闪，花千岁生生挨了干娘一个嘴巴子。

这一下挨得实实称称，我和月牙儿都觉得脸痛。花千岁不仅不恼怒，反而嬉笑着凑上怜去，嘴里呜呜出声，要干娘再赏他俩耳刮子。

干娘经过此前一番鏖战早已蓬头垢面，此时脱了鞋子又赏了他一阵两面开花，场面一度目不忍视。

想想自己曾经多么崇拜花千岁道上的威名，我简直觉得自己瞎了眼。

我抱着月牙儿坐在地上看了良久，干娘才堪堪反应过来。

“慎儿？小可爱？”干娘转过头看我们，一脸惊魂甫定。

“小可爱？”我看向月牙儿不禁心生醋意，委屈道，“干娘，小时候你为什么就叫我磨人精？”

干娘一脸讪笑，理了理头发，猛一甩手砍在花千岁颈子上将他抽晕。

再看向我们一句一脸慈祥温婉的模样：“找我什么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