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渐西沉,云卷云舒,送来一片片凉意。
顺安长公主才惊觉已经到了这般时候,便起身道了别,准备回府。
苏妤随着杨氏起身送别。
临走时,又见顺安长公主转身叮嘱了苏妤以后要常去荣国公府游玩云云。
苏妤望了眼已经跨上马匹的卫洲,心下微苦。还是笑着答应了。
一路上,凉风习习,可卫洲觉得没有他自个的心凉。
卫洲忽然又想起了早些时候在正堂上做小动作的苏妤。
那纤纤玉手时不时拨弄着随身的荷包,眼下如同拨弄着他的心一般。
早些在青云寺里,卫洲便觉自己待苏妤与待其他人不同。
到底是怎么个不同法?卫洲也道不清讲不明。
卫洲只知道自己的目光总是不经意的就随到了苏妤的身上。
若是苏妤不在,他的心思就更多了。
有时用膳的时候,卫洲会想着,苏妤此刻在干些什么呢?是否也在用膳?喜欢些什么菜肴?
有时他骑着马闲散出门的时候,卫洲会想着,苏妤此刻在做些什么呢?大抵是待在闺房里,绣女工或者练字吧。练的是什么字?
有时他快要就寝的时候,后面望着台子上点点的烛火,听着下人逐渐远去的步伐。卫洲就不禁想着苏妤在干些什么。她是否早已入眠,是否带着笑意入了甜梦?
又是否……对他有所挂念,有所思念?
这种淡淡的,几乎无时不刻不想着一个人的感觉,他未曾流露给任何人。
这是一个他唯一想要藏在心底,不向任何一个人分享的秘密。
但是卫洲没有想到,他的母亲一下子就猜到了他心中所思之人。
今日下午时分,母亲便一身新的妆扮,说着要去那长青侯府,向她们登门道谢一番。
如今想来,这登门道谢,只是个幌子。前来认认苏妤,才是她真正的目的。
如此突兀,不及给他时间便提了出来。
卫洲自觉自己一向冷静沉着,今日这件事,竟然让他一时之间不知道该作何反应。
虽然他母亲没有那么明显的说出口,但是在座的人,又有谁是个糊涂蛋呢?
想必除了苏妤那个丫头,大概都知道了他母亲长公主话里面的深意了。
卫洲想到这个,有些忧愁,又有些欢喜。
卫洲骑着马匹,由着马儿往前走。
卫城见了自家公子那神情,便知道他心里所想之人。
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
回了府上。卫洲便向萧氏告退了。
“你且不用晚膳了?”萧氏问道。
“今日孩儿不饿,无需了,请母亲体谅。”萧氏听了,也就摆摆手让他去了。
萧氏知道,她的儿子卫洲想必是有些恼她今日的多此一举,所以才现在不想搭理她。
萧氏也不恼。
一想到自己未来的儿媳妇是机灵可爱的苏丫头子,萧氏便打心眼里开心。至于现在被自家儿子恼一恼,也无大碍。他以后会知道为娘的良苦用心。
这边,卫洲回了房,有些烦躁的在屋里踱来踱去。
他只觉他现在有些胸闷,但又不愿出去。
眼下,屋里就他一个人。
卫城也不知道到哪了,这个时辰还不来回报事务。
他只好在那满是古籍的书书柜面前徘徊着。百般无聊,不如看会儿书,倒是能一解忧愁。
卫洲便随便取了一本不薄不厚的书。
只是卫洲见了,更是觉得心里烦躁。
只见那书的封面精致,色彩斑斓,画着的是两个人儿。正是那一男一女,相互依偎着。
这是一本小说。一本美人佳子的爱情故事。
卫洲的书柜上,向来是军谋,兵法之类的书籍。这书夹在中间,着实突兀。
想来是年幼时,想要广读群书,而取回来的。卫洲便将这书给放置在了一旁。
没了心思去看书,卫洲也不愿意拿着佩剑外出舞剑。
舞剑讲究气神合一。
眼下他心里很是烦躁,舞剑定然是不妥的。
思来想去,只有练字来打发了。
卫洲没有唤来下人,自己弄了笔墨纸砚,摊开了宣纸,提起衣袖便下笔起书。写着写着,卫洲便看到这纸上的内容,从《诫子心经》变成了“苏妤”两个字。
“公子。”
听见外面有人要进来了,卫洲下意识地将宣纸揉了一团。
只见是他的得力属下卫城。卫城进推门进了来,手上端着晚膳。
卫洲很是无奈。他知道这是母亲的意思。
母亲面上不显,说由着他去。心里还是担心,特地让卫城端了来。
也罢。
卫洲便在房里用了晚膳。
卫城将当日的事务汇报了以后,便告了退。
卫洲用了晚膳以后,又见窗外晓星渐出,残月新升,心里更觉苦闷。
最终还是耐不过,还是推开了门,出了外面去。
从他此刻站着的这个位置望去,只见整个荣国公府里面满是星星点点的灯火,隐约闪耀。
残月铺下来的银华,盖在了树上,浇在了花上,洒在了草上。
整个世间,都如同盖上了朦胧的纱一般。
由于卫洲回房之前,就特地叮嘱下人无需服侍他,让他们全部都退了出去。此刻他的房子周围,只有他一个人。
卫洲一个凌空,踩着一旁的假山起了一个力,踏着瓦石,便登上了屋顶。
登高必望其远。
卫洲放眼望去,这夜空之下,满京城都闪着家家户户的灯。
真真是一副繁荣的景象。
卫洲心里涌出一阵宽慰。
这番繁荣昌盛的景象,有着他卫洲的一份功劳。
卫洲又向着另一个方向,凝望着。
在那数不尽的灯火里,哪一盏灯是为她而点的?
卫洲望着的方向,正是那长青侯府所在的位置。
卫洲站立良久。晚风吹起他的束发,卷起他的衣袖,猎猎作响。
月华洒在他那干净利落的浓眉,点缀在他那挺直的鼻梁,柔化在他那紧抿着的薄唇。
不知道过了多久,卫洲又不知道是想到了什么。便坐在了瓦上。
抬头便能看见,数不清的星星点在天上,一轮新月远挂在天边。
望着望着,那新月逐渐变成了满月。
望着望着,那满月又变成了一面铜镜,里面隐隐约约映着个人儿。
仔细一看,竟然是那长青侯府的嫡女——苏妤。
卫洲只觉内心一片苦涩。
只见他低着头苦笑着,像是向什么认错一般的低着头。
终归还是承认了。
终归还是承认了自己内心的所想。
他今日如此的烦躁心闷,都源于他十分的后悔。
在长青侯府里那般冷落苏妤。
真真是断肠之痛,也不为过。
苏妤终是叹了口气。
又一个凌空,便见他毫发无伤地到了地面上来。
他一个利落的转身,随推了门便立刻回了屋。
只见他从重新择了一张上好的宣纸过来。略一思索,便提起笔写着些什么。
窗外偶尔浮出几声虫叫声。
长青侯府中。
苏妤还在想着今日白天的事儿。
便提着笔懒懒散散地写着字,迟迟不肯入睡。
玉兰见了,也知道今天那卫公子待她家娘子的态度。也不好去嬉笑宽慰,只好装作不知。
“娘子,都这个时候了,早些睡吧。可别累坏了自己的身子。”玉兰说道。
苏妤听了,也只好提笔作罢。
苏妤慢慢的梳洗了一番,又换上了入睡的衣裳。较之以前,可足足慢了一刻钟。
玉兰侍候着,也不催。
苏妤哪怕是躺在了床上,也辗转反侧,难以入睡。
等到下人们全都离去了,苏妤才只觉松了一口气。
只要一闭上眼睛,苏妤眼前便浮现出今日卫洲的那副面无表情的冷脸。
这更让苏妤无法入睡,只觉得自己掉进了寒冰的深渊里。既然这般不待见她,之前又为那般轻声细语待她?
所苏妤这般那般想着,想着想着,心里更觉委屈。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苏妤听到自己房里的窗外突然响起了一阵敲窗的声音。
那敲窗的声音不似作贼般的小心翼翼,而是轻而缓的,一声停了,才响起另一声。
这一声接着一声,似乎带着无言的缠绵情意。
苏宇一惊,立马起了身下了床。
随即不知道是想到了什么,又披上了件外套,便缓缓的走到了窗边。
只见苏妤缓了一口气,推开了窗户。
外面窗边上,又放了一封信。
窗外仍旧空无一人。
如同上次一般,只有斑驳的树影。
不过细细嗅着,空气中似乎还留着某人的气味。
苏妤将那信取了进来,有些失落,又有些期待。她仔细的关了窗户,又自己挑了灯。
不远处,一个隐藏在黑暗中的人,正密切关注着那扇窗户。
见了那窗户被推了开,见那里的人儿展了颜,见里面的人儿探出巴掌大的小脸四处张望,见玉手关了窗。见屋里逐渐亮起了摇曳的烛火。
这隐在黑暗中的人消失不见了。
苏妤小心翼翼的将那信封开了,一字不落的读着里面的内容。
只见里面的字体,仍旧是与上一次的那封一模一样。仍旧是那笔扫千军字体,不同的是,与上一封的简短相比,这一封信上满满的都是字。
苏妤读着读着,脸上泪花点点,竟快要哭了出来。
只见里面,用着些个颇为古板的文字委婉的解释了今日白天为何如此待她这般。
苏妤又将那封信的内容反复多读了几次。尤其是某一处,直惹得苏妤笑意连连。
少女的心,到底是被那满是古板的字下的细细温情给逗乐了。
委屈也逐渐消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