粥很快送来，莫独离果然故技重施，只是这一次滚烫的热粥不止泼在玉清安的衣服上手上，连脸上也被溅起的热粥烫红出几个小红点。
粥一滴不剩，碗勺还牢牢抓在玉清安手里，他依旧没躲，亦没施法疗伤，脸上有些刺痛，烫出粉红的痕迹触目惊心。
“仙君不疗伤吗？留着这些痕迹做什么，是打算让我看了愧疚吗？”莫独离笑着眨眨眼，唏嘘道，“可惜我不会愧疚的，我曾经受的伤可比仙君严重多了。”
该到极限了，露出你的真面目吧。
莫独离以为自己激怒了玉清安，不想玉清安抬手又将粥碗递给忽忽：“再去盛一碗，要热的。”
搞什么？自虐吗？他又不是专门泼粥玩儿。
玉清安的作为，衬得莫独离像是在幼稚地赌气。
玉清安看向莫独离：“要如何你才能信我？”
“仙君真是敏锐，已经看出我不信。可是不信就是不信，我也没办法，要不仙君先什么事都依着我，我可能会信仙君一点。只有一点点哦。”
莫独离笑着比划出一米大小，俏皮可人的样子，盘坐着，像是和长辈撒娇的少年人，谁能想象到他心中泛滥的不死不休。
玉清安看着他不说话。
喜欢他时，他不说话是成熟是稳重，不喜欢他时，他不说话只令人觉得烦躁。八竿子打不出一个屁，憋闷。
莫独离不耐，挥挥手：“算了······”
“好。”
莫独离睁大眼睛：“你说什么？”
“什么事都依着你。”
“你说的。不会反悔吧？”
“不会。”
莫独离咽一口口水，不敢信这样简单，看向一边的饭菜以掩饰非常的心思：“行吧，也不要仙君喂粥了，我就吃那些菜吧，看起来味道不错，应该没下毒吧。”
“有毒也得吃，谁让我饿。”
这句话，却是不知为何触动了玉清安，被泼滚烫的热粥也不曾变过面色，此时竟皱起眉头，看起来像是心疼的样子。
呦，这就心疼了，早做什么去了，将他摔个半死丢在雪地里的时候，可没见这厮有一丝一毫不忍心，如今这副模样是摆给谁看？
“可别，我就随口一说，仙君还是莫要费力恶心我的好，吃不下了。”莫独离放下筷子。
玉清安于是松了眉心，看他一眼，转身打算离开。
“对了，仙君先等等，我知仙君日后不会来看我，只有现在问个清楚。仙君究竟带我回来所为何事，就算是求我原谅，也得有个计算吧，是打算把我养着，养得白白胖胖再放回下界呢？还是一直养着我？”
玉清安面色认真，看着他：“你想如何？”
“仙君真要听我意见？”
“嗯。”
莫独离笑了，看似开心：“我两者都不想，要是仙君能教我一身好功夫，让我在下土不受欺负，然后再放我回去最好。”当然不是，回去之前先杀掉你才最好。
大逆不道的话莫独离当然没敢说出口，也确定玉清安不知道，因他表情未变。
“好。”
“是吗？那我是不是应该现在拜个师？”
还以为得费一番口舌，他都打算着是不是偷个师，没想到又这么容易。
“拜师？”
玉清安却疑惑了。
“怎么，仙君不愿收我这个徒儿？”
嫌弃玉清安的也是他，要拜师的也是他，莫独离忘记了这点，玉清安疑惑却可以理解。
“······我会为你另寻高师。”
这还是再逢后玉清安第一次违背莫独离的意思。
还是不愿意收他为徒，莫独离想起来，小时玉清安就不愿收他为徒，只是给了不少修炼的术法典籍，法器灵石。如今又绕回原点了。
有点无聊。
“随便吧，仙君请移步，我要吃饭了。”
等玉清安带着他身边的婢女离开，莫独离才乍然松懈下来，瘫软在床榻上，额角点点晶亮的冷汗。
才一顿饭的时间，他仿佛从鬼门关绕了一圈回来。
与玉清安的较量，是一场豪赌，赌赢了，他报了仇，带着安身立命的身手回到下土，从此受人景仰或敬佩，输了，或许是在玉清安手下死得折辱。
好的情况是，玉清安暂时不打算杀他，或许很长一段时间都另有打算，坏的是，他完全猜不中玉清安心中所想。
玉清安将莫独离安排在滋兰九畹，一座外有大片紫兰围绕的宫殿，位于瑶台外围，离玉清安的寤寐居距离不近，靠步走能消磨半个午后。
忽忽亦步亦趋跟在自家仙君身后，安安静静。
“忽忽。”
“忽忽在。”
“你留在滋兰照料。”
快要出了紫兰田，玉清安说着，没有转身，不知身后忽忽心思。
“整个瑶台只有忽忽及黄鸟，若是没有忽忽，黄鸟一个，怕是顾不过来寤寐居。”
忽忽其实说得委婉，黄鸟什么都不会，连自己都照料不好。
“无妨，寤寐有我与师兄就好，你在滋兰照料公子。”
忽忽想起什么，问道：“仙君是想忽忽看着莫独离公子？”
言外之意，向玉清安报告莫独离的一举一动。
玉清安停步，转身看着忽忽：“尽心照顾他就好，不必顾忌太多。”
“······是。”
得到答复玉清安便走了。
不知忽忽独自站在紫兰田边，心中惶恐。
忽忽是天帝派遣至瑶台总管瑶台仙娥，品级很高，在天界，连一般的仙官见她都要称声姐姐，来了瑶台却大有不同。
瑶台冷清，九嶷众仙人喜静，不愿留人，大多的仙娥仙童都被劝回，留下的只有忽忽一个总管仙女同一个普通仙童黄鸟。
原本权力很大的忽忽，忽然便成了正经手下只有一个的光杆司令。但她从未怨怼，她那个品级的仙娥，心境境界已经大有不同，真正做到不以物喜不以己悲。
忽忽依然记得那天，所有仙娥心目中景仰的天帝陛下召见她，高高在上的，眼里于对众生怜悯，对天下雄威中匀出一丝精光，他说：“你应知道自己的主人是谁。”
忽忽从此脱离了迷恋天帝的行伍。她愚钝，毕生只追求坦荡的主人。
但如今，她却如此不坦荡，她对喜爱的仙君说道：是不是要忽忽看着。她用到看着这个词，不是普通的看，实际包含的意思，实际上与一个细作所作之事没什么不同。
仙君明白了她的意思，怎么会不明白，仙君那样睿智，但仙君告诉她：照顾就是照顾，没有别的意思。
忽忽惶恐，她不想因一句话，就毁掉自己在仙君心中的形象。
她想仙君喜欢她，像对待一个普通婢女一般喜欢，她不想仙君以为她是一个天帝培养的细作。
她还记得，刚来瑶台时，瑶台的主人她并未见全，说是共有五个，她只见到两个。先见到的左辅仙君俊美，待人温和解意，她不讨厌，暗地里觉得，服侍这样子的仙君也不错。后来又见了玄戈星君，那是个在美人如云的天界上土亦当真称得上数一数二的美仙君。忽忽不敢相信，传闻中连战神亦不及的抗魔神将就是这位容貌昳丽的仙人。
后来，每次玄戈星君回到瑶台时，忽忽总会有些在意。
美貌总引人注目，何况玄戈仙君行为奇特——总是一回瑶台就去寤寐睡一天一夜，醒后又离开。
左辅仙君告诉她，玄戈仙君之所以每次回到瑶台便一睡一整天，是因为战场消耗。
玄戈仙君对敌不遗余力，是战争亦是修炼。
她便看着仙君每一次战后返回瑶台，睡上一天一夜后离开。
仙君不怎么和她说话，但每次仙君回到瑶台在寤寐居休息时，忽忽就尽心尽力安排好一切，虽然不知仙君可否察觉她的用心，但忽忽自己觉得满足，她做得很不错，她很坦荡，她喜欢一个仙君，就站在一边好好照顾他，不靠近更不背叛。
忽忽低下头，但如果仙君厌恶她······
紫兰田地气味芬芳馥郁，无人发觉纯白衣衫的仙娥悄悄垂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