求山求山
山隐于市
问道问道
道藏于天 ——《仙栈杂记》 琉璃无极天尊
轻侯郡为隋朝大郡之一，其郡主为霓裳公主，隋民皆知隋皇最爱三子赫连璃，其次便是年纪最轻的霓裳公主。
民家疼幼女，皇室亦不例外，单说霓裳公主之母媚妃建郡国府时逾规占靖阳城十中六七，却并未有何处罚或是风言风语，便可见一二。
内城门开，马蹄声疾，百里璃刚刚抬眼，便见得一骑红裘少女直纵而出，那后面的十几名意气风发的骠骑也紧紧簇拥其后，或挽弓试射，或击鞘为歌，外门的守卫赶紧推开外城大门。
双目对上那一刹那便还未及低下头去，那抹红衣勒马飞扬，却已然停在了面前。
肤白如脂的少女披挂纹有月牙凤尾的狐皮大衣，里面贴身穿着五彩缂丝衫，姿色已经有了她母妃七分的人靠衣装的媚美雍容，却还有着她母妃没有的灵秀和英气。
她一双灵慧的清眸在微微垂首的百里璃身上打转，也许是心有灵犀一闪而过，这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真叫她感觉疑惑。
“怎么了，公主？”，随从上前问道。
“你们有没有觉得她极似我皇兄？我的三皇兄赫连璃？”，霓裳公主回首问道。
十几名骠骑一片默然，谁也不敢接这个话茬。尽管大隋还未正式通告，但三殿下病死箍云谷的消息已然人尽皆知，连那面色阴沉的焱朝来使，亲手查探了三殿下的遗体后也只得叹了口气作罢。
可唯一没有作罢，还因顶撞皇太子被当庭责罚的，就是霓裳公主了。
媚妃还因此忧心忡忡，令贴身宫女携了重礼登府赔罪，好在皇太子并未拒而不受。
赫连霓裳仿若并未等待他们的回答，翻身下马，抓住她的手臂，如同迅雷般拢起她的袖口，白皙如藕，并无痕迹，连那份温热也是苍白的陌生，璃皇兄天生体质冰寒，逢冬要生三个炭炉。
霓裳只觉得心口绞痛，如同旧伤被自己撕开又撒了一道盐，“你真的不是？”，她希冀般地看着她，连这份不动声色的坦然都和他如此相似，又怎能说，怎能说不是他！
半年前皇兄忽的性情大变，想要离开隋朝被父皇拘禁起来时，他就是如此，变得好像，好像不再是凡尘中人，周遭的一切仿佛都和他再无联系，五分的冷漠，五分的无情。
看着郡主侍从们看自己的眼神逐渐开始不怀好意，百里璃点了一半的头停住。
霓裳破涕为笑。
“你姓什么？名什么？”
“姓百里，名璃。”
霓裳神色微动，手覆上百里璃的喉间，“声音却不一样。”，又问道：“璃？哪个璃？”
“夜阑风静欲归时，唯有一江明月碧琉璃的璃。”
这世上真有如此巧妙的事情？随从们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
郡公主却神情落寞地缩回手来，“那和我皇兄的名是同一个字。你姓百里，又懂诗词，可是百里丞相的后嗣？”
“正是家祖，虽五代家道中落，迁至郡国小县孝安，不过仍算书香门第，因此父母还教过几个字，几句诗。”
霓裳向后瞥了一眼，一个随从立即会意地御马离去，公主却令其余众人下了马匹，执百里之手，向郡府行去。
“我见你心生喜欢，既是从小县迢迢而至郡城，必定有事要办，住在我府上可不是方便许多？你可不许推辞。”
百里璃见着那十几个随从凶狠的目光又瞪了过来，没再言语。
“我还未曾问，你来郡城是要办什么事？”
“寻人。”
“什么人？可知名姓住处？”
“不知名姓，不知住处，只知在郡城之内。”
霓裳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尽显女儿情态，“靖阳城一百五十万人，你找一辈子也难找到他哩。”
“那便寻一世。”
霓裳心中悸动，轻声问道：“意中人？”
百里璃摇摇头，轻声道，“引路人。”
霓裳牵着他手一路行向郡国府，道旁屋舍鳞次栉比，亦不乏酒馆茶说之类的高楼，往来人群川流如织，对霓裳公主一行人虽有避让，却无惧色，倒是颇有些缠金挂玉的商贾站在不远不近的地方观望，踌躇得额上冒汗。
不知何时，水声涌起。
“百里，你可知？那便是我与我皇兄纵马比胆的石桥。”，霓裳伸出玉指，目中神采奕奕，“当时分明胜负已定，我却不愿服输，非要胜他一筹，他为护我，策马避让，连人带马坠桥摔入河中。”
“皇兄重伤昏迷不醒送至京城诊治，父皇怒极禁足我三月，责我深省骄狂，皇兄醒来后第一件事便是找父王求情，我只站在城头看着他额缠白纱笑着纵马而来，好不狼狈，我一算日子不过五天，却真是度日如年，一点也笑不出来。”
百里璃眸光微垂。
霓裳公主却也不曾旁视，自顾自地说了下去，“后来我才知道皇兄右臂受伤极重，早留下一道狰狞的伤痕，那日在我面前逞强后伤口复又崩裂，御医说即便痊愈都再与军旅无缘。”
“不过他藏掖了三年，事情败露时早就恢复得生龙活虎的，却又奔向边疆，捷报虽频频传来，却又叫人日日难眠，心心念念他平安。”，霓裳咬唇而笑，“只有当年那神医羞愧又百思不得其解地辞官回了老家，想来倒是有趣的紧。”
百里璃忽的出声说道，“三殿下便有万般好....”，他却无视了侍从们杀人般的目光，接着说了下去，“亦已逝去，如何值得你挂念心头？”
侍从们怒目相向，霓裳亦是怒气冲冲地转过身，却在看到她那张极似皇兄的脸时半点火气也提不起来，忽的她笑了起来，“百里，你知道我想的什么？”
“什么？”
“我一直在想我皇兄，想我皇兄在想什么，也许是习惯了如此罢。”
霓裳看向那片玉桥下的河水，清澈细微的粼光下鹅卵石颗颗细腻饱满。
“我从幼时时一直在跟着他玩耍，他假布衣登文科用了三年，我却用了五年，我读诗书时他又殿门金擂台，一举夺魁，我登武科时他却已边疆战功加身，名扬朝野，人称“殿将军”。”
霓裳喃喃道，“今年年夏，骄阳胜火，我进京觐见父皇，言及入伍之事，方得知皇兄已然被软禁在箍云谷中，他却又想去求道了。我忽然意识到，跟着他跟着他，却是慢慢变成追着他，追着他追着他，却荒了一年，五年，十年，兴许便是一辈子了。”
百里璃眉头微动，却终的默然无声。
“如若真是如此，真若如此！也许我在哪一天，我就停下脚步，听从父亲的安排，嫁了！可他忽然死了。就像我的时间忽然停止了一般，日子不再流动，没有了尽头！”
“你只告诉我。”，少女忽的在阳光下微笑回望，如忆到了美好时节，“我皇兄真的死了吗？”，忽的她却抬手挡住通红的眼眶，只见指间泪落如珠坠，“还是说！他即便站在我面前，亦要绕开我，避开我，忘了霓裳？”
桥上妇孺言笑过
二人相对却无声
百里璃只觉心痛，却神色冷漠，好似痛的又不是自己一般。
“精诚所至，金石为开，牵因动果，果然妙极！”
忽的水起云落，大笑声如波涛而至，桥上缩成一团听墙角的佝偻老翁挺直腰杆，从长如云被的雪须中摸出一柄拂尘，他伸手一展，那拂尘白丝一展千丈，如锦缎般直入河水，那河水中心轻漾，镜面下隐现青山楼阁，云雾缭绕。
“碧波仙境连玉水，一念登仙皆轻侯。”，老翁笑了笑，望向百里璃，“剪不断？理还乱？”
百里璃摇了摇头，只提步登上那白缎，化作一道流光没入河镜之中。
霓裳愣了愣，手中已然空空，却是紧抿双唇眼带泪光，快步追过去提住了那欲要偷溜的老翁。
老翁后悔不迭，早知道办差要紧，不该听这墙角话，叫道，“女娃，你与此仙境无缘，进不去的。”
只见得那镜波缓缓合上，少女的手却越抓越紧，老翁欲哭无泪，将那拂尘往身后一抛喊道，“一年一转，三年一开，但问山水，可至仙门。”
霓裳向后奔去抓住那拂尘，悚然回首望时，玉桥河水依旧，唯人去楼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