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骨大锤破空而来,卷起滚滚热浪。
虚空中响起“呜呜呜”的哀鸣之声,有如鬼哭神嚎,让人仿佛置身于炼狱熔岩,流金铄石,销骨蚀魂。
萧璟一动不动,任由白骨大锤砸在脑门上。
“铛!”
赤鬼只觉得自己一锤砸在玄铁之上,哀嚎一声,白骨大锤被震得脱手飞出。
只见他右手软趴趴地搭下来,虎口开裂,筋断骨折。
七个老怪只觉得脑袋里有雷霆炸响,一愣一愣,久久不能言语。
一时之间,大殿中寂静无声,只剩下火把燃烧时,木纹炸裂的呲呲声响。
光影之中,七个嶙峋鬼怪将一名单薄小道人团团围住,人影摇动,气氛诡异。
“你打完了?”萧璟撇撇嘴,眼中精芒一闪:“那到我了!”
低唱一声:“巨灵!”
萧璟气息暴涨,气血浓烈如狼烟滚滚,凝而不散,直冲云霄。
七鬼只觉得耀眼夺目,恍惚看到日月同行之间,一名顶天立地的昂藏巨神,排山倒海而来,力大无穷,又灵巧无比。
萧璟一手按向赤鬼的顶门天灵盖,快到不可思议,余下六鬼目眦尽裂,竟来不及出手相助。
赤鬼惨叫连连,自出道以来,何时经历过这等恐惧?
顿时觉得眼前这小道士是个三头六臂的魔神,一时看走眼,为什么要招惹到他,左手胡乱挥舞着白骨大锤,黑气升腾,做垂死挣扎。
“大哥救我!”
赤鬼声泪俱下,身体不住地颤抖。
萧璟一掌结结实实地拍在他的天灵盖上。
赤鬼整个瞬间炸开,化作一团赤红如血的晶砂,晶芒四射,上下浮沉。
萧璟翻手一抓,龙吟虎啸之声不绝于耳,手掌里凝聚出一颗赤红如火的剔透宝珠,宝珠之上有无数个不规则切面,莹莹地映着宝光,滴溜溜旋转。
五鬼面面相觑,不寒而栗,根本无法想象,翻手覆手之间就要被人炼化!
胸口凉飕飕,这妖道行事未免太过霸道狠毒。
这哪里是什么道士?
根本就是魔中之魔!
齐声问道:“大哥!这是什么妖法!”
为首一鬼身穿黄金锁子甲,倒是气宇不凡。
金甲鬼面沉如水,此刻心中也是悔恨,吃了轻敌的亏,若是一早便布阵围攻此人,局面必定大不一样。
看萧璟又要动手,连忙道:
“道友且慢,你与我们兄弟七人不过萍水相逢,何必闹得不死不休。况且,我那不知天高地厚的五弟也已经伏诛。”
沉吟片刻后:“不如你将我五弟的遗蜕还给我们兄弟六人。今日之事,我们愿意善了,道友尽管开口。”
萧璟眉毛一挑:“怎么个善了法?”
“大哥!”
众鬼显然不肯吃瘪,跃跃欲试,还想一战。
“住嘴!”
金甲鬼环视一圈,众鬼纷纷噤声。
伸手在腰间的布袋里摸来摸去,不消片刻,翻手掏出一座如梦似幻的玲珑宝塔,这宝塔仿佛生有七窍,呼吸跳动,喷吐着迷离的七彩气流。
萧璟只一闻,便觉得毛孔舒张,通体舒泰。
“这宝塔名为七窍玲珑塔,能锻造阴阳,分化五行。修炼时,只要将此塔悬在头上,便可节省掉剔除杂驳元气的功课。”
金甲鬼盯着萧璟的双眼,目光炯炯,声音忽远忽近,仿佛有奇异的魔力:“小兄弟,你可知道,你我修真一途最大的敌人是什么?”
萧璟沉默不语,好像若有所思的样子。
“修道,从来不是为了分善恶是非、争高低胜负,忧生患死。”
金甲鬼踏着步子,走向萧璟,一举一动皆有韵味:
“你我皆求长生,只不过你有你的道,我有我的路,此时的不同,不过是殊途还未同归。”
金甲鬼飘飘荡荡,来到萧璟身边,轻轻拍打着他的肩膀:“我们并不是敌人,修道之人只有一个天敌,那就是时间。”
金甲鬼抬手扬了扬那座七色宝塔,顿时七色霞光涌动,如落英缤纷,映得萧璟神色迷离。
“小兄弟,你我不打不相识,我将此塔送给你,我们的恩怨一笔勾销如何?”
顺势一推,宝塔悠悠地飞向萧璟头顶。
萧璟仿佛迫不及待,运动法力,连接宝塔,想试一试这宝塔的神妙。
“什么!”
萧璟只觉得周身元气紊乱,五行相克,大惊失色:“你动了什么手脚?!”
六鬼齐声大笑,金甲鬼脸上恢复了戾气:“生死之间有大恐怖,你这小鬼果然也经不住长生的诱惑。”
书生鬼摇头晃脑,似笑非笑:“我大哥并没有动手脚,这小塔确实是用来分阴阳,化五行的,只不过这下是用来炼你身上的真气。”
“不错!”黄僵鬼也长舒一口气:“这宝塔是我们七兄弟压箱底的宝贝之一,天地都炼得,何况是你这区区小道士。”
“大哥,这小子看起来病怏怏的,一身神通却诡异得很,不知是何门何派?”
“大哥,还是没找到那只小东西。”
“大哥,老五就这么死了。”
......
五鬼七嘴八舌,沸沸扬扬。
“无妨,这个小道士身上肯定有了不起的东西。”
金甲鬼望着萧璟,眉梢挂着喜色,摆摆手:“那小畜生身上有我们的金箍儿,走不远,只等下一个月圆时刻,再次催动,无论天涯海角,都能把它拘过来。我们的当务之急是把伤养好,要时刻提防武当山那三个好管闲事的臭道士。”
众鬼不寒而栗,一是头一次见他们的大哥如此冷酷无情,一时间觉得自个儿仿佛是颗棋子,只要有必要,随时可以被舍弃;二是那三个小真武余威仍在,惶惶不可终日。
金甲鬼打开腰间的布袋,金纹闪烁,上面显现出天地经纬,日月星辰,山川水泽,环绕其中。
金光一卷,萧璟连人带塔便飞入其中,茫茫渺渺,永坠无间。
又吩咐身边五鬼,朝古刹点了把大火。
群山环顾,山野之间,一阵火光燎天,古刹升起沸沸扬扬的烟火,连天接地。
曾几何时,此地说不准也有金灯玉马。
香火层层,浸透秋风,天地之间结一座庆云。
千年的兴衰荣辱,终于落下帷幕,生命的终结时刻,付诸一场狂欢。
......
月上高天,此刻的神都玉京仍旧灯火重明。
人影幢幢,车水马龙。
人间的烟火锦绣,不过如此。
大曌开国百年,历崇明、元观,时至今日,年号圣至。
百年来,大曌崇文尚武,任人唯贤,庙堂、江湖一时间涌现出无数诗、酒、剑仙之流。
玉京城更是独占天下风流,有仙人谪戍帝王京的美誉。
大曌以道教为尊,天师府设立数十年以来,聚集了许许多多来自三山五岳的奇人。
其中更是以恒一、真武、玄霄为首。
各门纷纷派遣年轻弟子入世,匡扶正道,保四海升平,以此修行。
天师府,真武大殿
门前朱红色的柱子上,挂着两块金漆牌匾,龙飞凤舞,镶金嵌玉,施以云雨,布以风雷,上书:
金銮殿上神仙客,武当山中大道居。
仙人入世,则处庙堂,保四海升平。
归去,便与大道而居,司天人合一。
殿内装饰极简朴,礼数却十分周全,青烟袅袅,供奉着真武大帝。
大帝面目祥和,指间夹着一柄长剑,造型古朴,非金非石。
此时真武门下三杰正一同聚在殿外乘凉。
一名俊俏的小道童飞身上殿。
嘴里叼着草根,倚着屋脊,脚尖轻轻挑着飞檐,双目直勾勾地看着天上。
夜空一碧如洗,满城星辉灿烂。
大概真武门人丁不旺,师父怕他们夭折,便给三个道士起了极有意思的名字。
这个年幼的小道士叫张丰龄,十三岁出头,是师兄弟三人中年纪最小的。
“大师兄,我总觉得我们屋外的这些个楼啊、亭啊、殿啊,太多了。”
张丰龄指指点点:“尤其是门外这牌匾,又镶金,又嵌玉,十分晃眼睛。还是我们山里的花花草草看着舒心,大师兄,我不喜欢这地方。”
大师兄叫张长龄,年长一些,慈眉善目,雪白的头发上叉一柄木簪。
张长龄哈哈一笑,摇摇头,絮絮念叨起来:
“小师弟,我跟你说了多少次,虽说是这些个空房确实是浪费了些,但我们现在在山外,身不由己,是比不得在山里的。”
“在外行走,要注重师门的面子。”
“百姓们都习惯用眼睛看世界。”
“就好比,我们作法除妖前要穿得整齐些,不然,百姓难免觉得我们是骗子。”
......
张丰龄听得一本正经。
“不错,现如今,姑娘家家哪个不涂脂粉?替天行道自然也得大气些!”
说话的是二师兄张鹤龄,也许是刚从手下走了七个魔头,言语之中有些不快:“不过,大师兄,什么时候也花钱把我们的大殿打扮打扮。这都漏水了,虽然你我住得,可大帝怎么住得?”
“还有,按你说的,只这两块牌匾,就能充体面了?”
张长龄面露尴尬:“咳咳,师弟,我们的情况你也知道,场地虽然不要钱,可这殿内的布置,要自己掏钱。”
张鹤龄揶揄道:“这牌匾花了多少?有这钱,还不如住舒服点?”
张长龄示意二师弟附耳过来,低声道:“善信送的,牌匾不要钱。”
张鹤龄很是受伤,打着哈欠,要回房间:“睡了睡了。”
“师弟且慢!”
张长龄喊住他,笑容殷勤:“为兄看你道袍破了,不如脱下来让我帮你补补,新的就不必再买了,也好省些银子。”
张鹤龄翻了个白眼,十分无奈:“真是一粒米难倒英雄汉。”
“大师兄,我的也要补!”
张丰龄端地坐起,目光纯真。
张长龄面露喜色:“不错不错!”
张鹤龄又是一通白眼,头晕眼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