孽缘啊孽缘。
萧逸疏不想承认，看见芊芊并无大碍地站在他面前，他真真切切地看见她，心中确是有些安稳下来的。
昨夜的字条其实也是因为心中放不下。
那天他刺在她身上的那一剑，让他回去愣了许久。他想不明白，她是怎么出现在那的，怎么刚好就挡在了那该死的皇帝老儿面前，坏了他的计划。
刺杀失败后，师傅带着他们躲在秘密洞穴.里，萧逸疏不敢看师傅的眼睛。
南离靠着山壁，目光暗得像最黑寂的洞穴：“慧净，你明明有机会再刺一剑，为什么不动手？”
“丞相的女儿，挡在了那狗贼的前面……”
南离依旧是云淡风轻，语气中铁一般的威严却如同一座巨山压在萧逸疏的身上：“为了天下苍生，牺牲一个人又何妨？”
心里“咯噔”一下。
他跟着师傅这么久以来，第一次觉得师傅的话竟有些不入耳。
“罢了。”南离重新阖上双目，山洞里恢复一片寂静。
“老头，老头！这个猪多少钱？”
清脆的童声将萧逸疏拉回眼前，一个梳着娃娃头的小男孩手里举着一个栩栩如生的小泥猪在他面前正摇来摇去。
萧逸疏干笑一声，用刻意变化的沧桑嗓音应道：“五文钱。”
“给你！”男童拿着泥猪开心地走了。
萧逸疏边将铜板揣进口袋，边略微抬了抬眼皮，看向依旧盯着他的芊芊：“姑娘，你要是不买就让开些，别挡着老夫做生意。”
今晚的芊芊和之前他见过的不太一样。
她如同一块被精心雕琢过的宝石，全身上下无比散发出璀璨的光华，使人移不开眼，可偏偏精致的脸上又露出孩童般的天真。就连过往的行人，都忍不住纷纷侧目，暗自惊叹这女子的惊为天人。
虽说精致的装扮显得她更加动人，可皮囊越是华丽，他就越是觉得她身上那股单纯和冲动被掩盖了。
芊芊伸手猛地一拍扁担。
“老头！我看你不对劲！”
萧逸疏一口口水差点呛住，幸好咳了两下忍了过去：“姑娘，你说什么呢，我一个捏泥人的老头有什么奇怪的。”
难不成这丫头真的天赋异禀，能看穿自己的易容术？
“不对！”
芊芊伸手就捞了一个和尚的泥人起来：“你要是不奇怪，怎么会捏这个泥人！”
萧逸疏定睛一看，顿时有点尴尬。
芊芊手里拿着的那个和尚，正是他发呆时照着师傅捏的。
“这明明就是南离主持！你说，你是不是和刺杀皇上的人是一伙的？！”芊芊说得有理有据，心中不禁为自己的机智而鼓掌。
萧逸疏眯了眯眼：“这是什么逻辑。再说了，即使如此，你又要拿老夫怎么样？”
“快点，带我去找他！”
悬起来的心重又放了下去，萧逸疏忍着笑意，义正言辞道：“我们捏泥人的，都是看到什么捏什么，曾经有缘见过南离大师一面，便以他为原型捏了一个，这怎么能证明我和他是一伙的呢。”
听到这话，芊芊顿时失望了，小脸一下子垮了下来。
“什么嘛，害我白高兴了……”
还以为今天逛夜市，有了意外收获呢。
“姑娘，老夫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你要是不买就尽早走吧。”萧逸疏抬手，做出准备赶人的样子。
芊芊立刻将手里的老和尚泥人放下，换了另一个小和尚的：“谁说我不买了？”
唉，就权当这个小和尚是那个小和尚吧……
萧逸疏一眼就看穿了芊芊的心思，心里一动，一下子又有些想逗逗她。可还没等他开口，一副极为好听的声线便突然插了进来。
“这个泥人捏得倒是不错。”
芊芊手里的小和尚被三根修长灵活的手指拈走了，同时触及的，还有对方指尖的温热。
“太、太子殿下？”
等了他一天他也没出现，现在在夜市倒是碰上了，不知道该说巧，还是不巧。
太子萧逸迟显然是微服出来赏玩的，没了平日那晃眼的明黄，而是一身墨色的缎子衣袍，袍内露出银色镂空木槿花的镶边，袖口一条暗金细线绣的九爪金龙，不引人注意却又透出若隐若现的清贵之气。
他腰系玉带，手持象牙的折扇，侧头靠近芊芊的耳边，笑容颇有点风流少年的佻达：“嘘，可别暴露了我的身份。”
芊芊立刻点点头：“我懂的。”稍微顿了顿，又发问道：“可你怎么来了？”
“宫里无聊得很，出来四处看看，找点乐趣。”
说着，萧逸迟将手里的泥人冲芊芊摇了摇：“你看，这不是找到了吗。”
两个人说话的状态，在旁人看来很是熟稔投机，外形更是郎才女貌，明艳芳华。
这一切放在萧逸疏的眼里，却是莫名的有点不舒服。他的耳朵刚刚敏锐地捕捉到了芊芊低呼出的“太子殿下”四个字，更是对萧逸迟充满了敌意。
“二位，泥人要的话就付钱，付完钱就赶紧走，小老儿生意难做啊。”
话音刚落，一锭金子就抛了过来，稳稳落在了他的扁担上。
“当是照顾你的生意了。芊芊，走吧。”
语罢，萧逸迟便牵住芊芊的小臂转身离开。
萧逸疏坐在原地，望着二人离开的背影，如深潭一般幽寂的眸子里透出些许复杂的情绪。随后，伸手将那锭金子揣进怀里，起了身。
“不要白不要。”
闹市之中，没人发现一个挑扁担的卖泥人老头就这么消失了。
“这个泥人没什么特别的，你要它干什么？”
萧逸迟低头看向芊芊，脸上露出些许玩味。
二人在夜市里缓慢穿行，街市里虽然人群丝毫没有减少，但萧逸迟走在芊芊身边后，就再也没有人碰撞过他们两人。
因为人群暗处，数十个状似普通老百姓的金吾卫正在悄然保护太子。
芊芊不想暴露自己内心的真实想法，便又开始信口胡诌道：“因为其他的更普通，这好歹是个人。”
萧逸迟不置可否地笑了笑，眼神却不自觉地一直流连在芊芊身上。
今天的她似乎格外好看些。她的美，是旁的美人所无法比拟的，是一种极为特别的清丽热烈。让他总忍不住想多看一眼，多探寻一分。
“芊芊！”
吴文贺和芸华从街的另一头走来，芸华的脸上露出嗔怪和焦急：“你刚刚去哪了，我和文贺哥走了大半条街也没找到你！”
芊芊摸了摸后脑勺，做出回想的样子：“看见一个卖泥人的，不自觉地就走过去了。”
吴文贺也正准备念叨芊芊一两句的时候，忽然发现了芊芊身边还有另一个人。
好眼熟……
等等，这不是太子吗！
“太……”
吴文贺正准备行礼，萧逸迟手里象牙折扇及时托住了吴文贺正欲弯腰抱拳的手：“在外面就不必了。”
说完，萧逸迟又转眸看向芊芊：“既然已经把你安全送到家属身边，我就先走了。”
话音一落，他便抬脚迈步。
芊芊这才想起要事，伸了手就拦在萧逸迟前面。
“等会儿，有事情想问一下你。”
萧逸迟错愕地看着芊芊的细胳膊，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敢拦住他的去路，还是用这种方式。
半晌后他才反应过来：“你问。”
“我们什么时候去间月山？”
原来是这件事。
萧逸迟忍不住嘴角笑意弥漫：“初八。”觉得回答有些简短，又补充道，“这段日子风波未平，我手头上事情尚多。”
事情多你还来逛夜市……
当然，芊芊只是腹诽，没有胆大包天地说出口。终于得到确切日期的她也没了什么问题，开开心心地跟着芸华回了家。
小玉的心情是随着芊芊的心情变化的，今天一天小姐的心情都变来变去阴晴不定的，弄得小玉也快崩溃了。看到芊芊进了门，脸上的表情似乎风和日丽，小玉略微松了口气。
“小姐，夜市好玩吗？”
芊芊还没洗漱便往床上一躺，滚了两圈道：“好玩！我还碰见太子了！”
小玉的眼睛瞬间瞪大了：“什么？太子也在逛夜市？”
“是啊……”芊芊将脸埋在枕头里，声音也闷闷地传出来，“要是我告诉爹，肯定爹都要取消门禁了。唉，我可是他的独生女儿啊，居然还没有太子重要……”
小玉压根没听进去后面的话，重点全部放在了太子身上。那表情，眼睛里仿佛冒着星星。
“小姐，你说……太子殿下会不会是特意为了见你，才去逛的夜市？”
“哪有这么巧啊，小姐一出门就遇见了太子殿下，上次在相国寺也是。会不会，太子殿下已经有了娶小姐的念头，所以故意制造机会多接触呢？”
“小姐，你可得把握住了，当太子妃的机会就在眼前了！”
“小姐、小姐……”
小玉自说自话了半天都没人应答，仔细听，床榻上已经传来了一阵均匀的呼吸声。
她将脑袋伸进去看看，芊芊已经趴在床上睡着了。昨天夜里睡得不算好，今晚去逛夜市走了不少路，着实也有些累了。
“唉，算了。”
小玉第无数次发出这样无奈的叹息，伸手替芊芊脱了外衣，吹灭了油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