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知道是不是身旁的外人多了许多，出了森林后向林说话就少了。两人点了些热食，围坐在一张小圆桌上默默地吃着，进门的时候向林特地选择了靠窗的座位。

在大群广众下，上了饭桌并摘去面纱的向林很有大家闺秀的家教风范，这是一个富贵家族子弟沉淀到骨子里的东西，她进食的速度不快不慢，一举一动也无做作的痕迹，但就是给对面的张朝昭一股扑面而来的娴雅印象。

别说张朝昭打小除了练功就是战斗，对这些劳什子礼仪从不上心，便是学得规规矩矩的，当下也不宜展露分毫。更何况这桌湖南菜看起来着实好吃之极，色香味俱全这五字评语如何都跑不掉的，厨子的手艺让他这种不算贪吃讲究的人都忍不住想翘起大拇指，待得姑娘下了吃多点的命令后，张朝昭立马迫不及待地吃起来。

酸辣百叶、湘味方肉、青椒炒肉、炒素什锦、腊味合蒸，外带一壶香高芬芳、汤色清彻明亮的白马毛尖。

大概是想让张朝昭把肚子的空间留出来多品尝些湖南的著名菜肴，向林故意没有点一道汤菜。其实她自己饭量并不大，无非是下意识想着，难得有能够坐到饭店里面吃些热乎东西的机会，总该让张糟糕试试自己家乡那些好东西。这哪里像是对待一个僵尸随从的态度，只是她本人却尤不自知罢了。

放下碗筷，抬头看向对面那个木讷青年大口大口地往嘴里扒拉饭菜，虽然没有流露出明显的享受其中的表情，举止更谈不上优雅好看，向林却是感觉心下浮起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踏实欢喜。她眼神温和柔顺，脸颊上两颗浅浅的酒窝若隐若现，险些不由自主脱口而出的“慢慢吃”的话也被吞了回去，生怕得了命令后的僵尸“吃不痛快”。

于是，张朝昭兀自吃着桌上的饭菜，而向林则拿起茶壶往他手边的杯子里面倒了些茶水，顺口念了句“喝点水”后正打算给自己的茶杯也倒上些，便瞧见对面的张糟糕仰头一口将茶水一股脑儿全部灌下。向林只得伸长手臂又往他的杯子里面添上茶水，没曾想，向林倒完一杯张朝昭就呆头呆脑地喝完一杯，向林倒完一杯张朝昭就喝完一杯，如此反复三次过后，向林怒了，秀手一翻不轻不重地敲击了下他的脑袋，粉面一寒，嗔道：“慢慢喝，不该喝的时候别喝。”，也不管张糟糕听不听得懂。

张朝昭自然是听得懂的，只是心下无奈，这僵尸确实不好演啊，进退有度还要透出些傻气，但能见着向林露出刁蛮任性的可爱一面，到底是值得的。

“听说了吗？重庆和河南前线的战争越来越激烈，联盟军方和组织的歼魔猎人们前赴后继地赶过去，眼看着都快打一个多月了。”向林二人落座位置的前方一桌，两个食客一边喝着一壶白酒一边随口闲聊些听闻的消息。

向林喝茶的动作微微一滞，下意识提起心神仔细聆听他们的谈话内容。坐在她对面的张朝昭低敛着眼帘继续扒拉碗里的饭菜，却也悄悄竖起耳朵来，小心探听留意。

沉寂许久的异魔又发疯了吗？自己已经提不起心力去计较许多，但向林那个有趣的弟弟外加后来以摧枯拉朽之势讨得向林喜欢的“弟媳妇”都是眼前的姑娘在意的寥寥数人，爱屋及乌之下由不得张朝昭不下意识去听那些如今的他从厌恶到厌烦的糟心事物。

“两大人类政府联手，想来这次异魔也得不了太多便宜。”与向林背对坐着的中年人语气轻松。

“可惜，华夏的民间组织门派除了投军和加入异人组织的个别武者和修行者，如今过惯了安稳日子，想来很难会大举奔赴歼魔前线。”另一个喝了些酒后，脸蛋稍红的老年食客却是流露出些复杂的情绪。

“慎言！”年轻些的食客低声告诫伙伴，接着缓缓开口说道：“大人物们有大人物们的算盘，他们兴许有自己的苦衷。”

老人也不在意，却也明显收敛了些，拿起酒杯轻轻倒了口，又伸出舌头仔细舔舐干净嘴边的酒渍，这才继续说道：“听说重庆军事基地和组织集结地派往前线的人里面出了几个了不得的年轻人。”

提及此处，中年食客显然来了兴致，狠狠灌了口酒水，满脸的心神往之：“除了那个早年间被异魔屠了满门的南宫剑魔，重庆前线有两个更加年轻的少年表现得尤为惊艳，一个是那个与联盟军年轻一辈最强者齐名的乔草肃，另一个据说是乔草肃的结拜兄弟，刚加入联盟军不久，短短几天积攒的战功已经从中尉升到上尉军衔。”

中年汉子想来也是微醉，满脸得意之色，嗓音却是下意识降了许多：“我特地拖关系打听了些细节。两个少年上了战场总是结伴冲杀突进，但是行止果断有着不符合年纪的老辣聪慧，见好就收说退就退。卖消息给我的朋友还告诉我，有一个紫色长发的阴阳师姑娘上了战场后总是跟在这两个少年身旁，也是刚加入异人组织不久的歼魔猎人，使的日本术法好像很厉害！”

“阴阳师？什么是阴阳师啊？”老人醉意渐盛，看样子也不在意是否能听见解释，只是摇头晃脑地低声念了句诗：“江山代有才人出，各领风骚数百年......由龙虎山张天师夫妇起，这世间一代又一代真正的英雄豪杰到底是没让我们这些普通老百姓失望的......”

中年人也是唏嘘，特别是听闻张天师三个字，更是唏嘘。

向林听见“重庆表现惊艳的少年”、“不符合年纪的老辣聪慧”、“紫色长发的阴阳师姑娘”等几个关键词汇，很快便联想到了孙世来和土御门安娜这对弟弟妹妹，想着他们分别加入了联盟军和异人组织又赶赴前线战斗，虽然早有预料，毕竟一个是孙叔叔的孩子一个是被父亲派来华夏历练的，有如此结果并不出奇，但还是微微有些担心。可是，再想到其实比自己厉害聪明的孙世来，又有些安心。

也正是向林这般过于出神地想着，担心安心各半，所以没有察觉到对面的异样。

那个始终低着头，假装没心没肺吃个不停的短寸青年，不知从听见哪句话哪个字眼开始，就拼命压抑下心中如烈酒灼烧着的杀意，这杀意汹涌如海啸，倏地兴起又不容善了，拼命压抑久久不散，弄得张朝昭身子微微颤动，下嘴唇内部皮肤黏 膜更是被上边的几颗牙齿咬出些血腥。

向林终究是发现了异样，抬起头来好奇道：“张糟糕，你怎么了？”

张朝昭使出浑身解数暂时安抚了心中那股戾气，也从碗里抬起那张沾上了几颗饭粒的脸来，木讷答道：“撒尿、想、撒尿。”

知晓对方果然喝了太多茶水，不疑有他，一脸无奈地先是帮他把嘴边的米粒捡摘干净，这才轻声嘱咐道：“饭馆里面没有厕所，你自己到外面找个没人的地方......解决。”

张朝昭呆呆地嗯了一声，随即起身，往门外走去，背对着向林一溜烟走远了。

......

隔着两人吃饭的地方有些距离后，张朝昭恢复本来姿态，飞快地拿着向林寄放在自己身上，未曾仔细具体数额的钱先跟路过的小贩买了包香烟，寻了条无人的巷子钻了进去。

烈日高悬，夏风吹不动巷口的那排桂花树的枝叶，反而往巷子里面送了些燥闷。

阳光酷热，那眼底晦暗不明的抽烟男子却如坠冰窖。一股近乎实质的杀意缓慢低沉地荡漾开来。

另一边，向林跟店家讨了壶新茶后，一边百无聊赖地打量着窗外人来人往行色匆匆，又落入关于孙世来、土御门安娜二人的思虑里面。

某一刻，一行数人步入此间酒家。

向林刚巧与其中一名男子视线交汇。

下一刻，向林已经来不及扯上面纱，在桌上飞快地扔了一把钞票后，抄起身旁的黑竹竿，一个鲤鱼飞跃从窗口跳到街上，落地前临空环臂摆腿翻转。一连串动作一气呵成，等到向林神色漠然地飞跑开去，那个方才四处寻看与向林偶然对上眼的蓝衣男子这才刚刚喊完一句话：“快！捉住她！就是她砍了笑之少主的手臂！”

得，这是把自己的长相告知了下属，要算账咯。

向林也不是多么害怕就是了，一边极力地奔跑，一边将手掌按在脖子上的摄魂铃项链，飞快运转赶尸功法呼唤不知道跑到何处的张糟糕。

利落地闪避着好几拨唐门暗器，向林眉头微微挑起，眼神却是波澜不惊。想来这是暗中得到了擒拿不得就杀死干脆的吩咐。

一记裹着黑炎的剑光砸在向林经过的一颗桂花树干上边，一下子便将树皮灼烧出一道焦黑、深达数寸的“伤疤”。

向林刚好认得，这是唐门其中一个盟友、衡山派的祝融剑法。只是这衡山派门人久居衡阳，怎么会跑到这来了，这是碰巧路过，还是唐门特地请的援手吗？

此时不方便细想，向林避开人流，避免伤及无辜，往一条偏僻的巷子钻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