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至节气一过，乡里人家开始张罗着烘腊肉、熏香肠，热热闹闹地装扮着乡村，等待着新年的到来。

有人说，川东人过年，没香肠、腊肉不叫过年。而竹县的香肠、腊肉味美鲜香、油而不腻，更是川东一绝。

这日，三叔请本队屠户李三毛在吴家大院里杀年猪。吴思富被邀请，一大早去往三叔家帮忙杀猪。

按照竹村惯例，杀年猪的主家要请左邻右舍的当家人吃杀猪饭。杀猪饭既是对一年辛苦日子的犒劳，更是邻里乡亲联络感情的媒介。千百年来，竹村的这个风俗一直没改变。

吴三婶忙里忙外，吴思富帮着三婶切肉丝、猪肝，添柴加火炖排骨，今天中午，他们要请大家吃杀猪饭。

中午时分，周觉明一家、李大翠、屠户李三毛，以及村办公室的唐小虹、老村长等，在三叔家满满当当围了两桌。桌子上摆满了新鲜出炉的肉丝、酸辣猪肝、白萝卜炖排骨等硬菜，还有时令白菜、青菜等。大家高高兴兴地喝酒、吃菜，三婶不时地给大家添菜加汤，真是一幅其乐融融的画面啊！

杀了猪，重头戏是熏腊肉、灌香肠。第二天，吴三婶准备腌腊肉，又叫吴思富去帮忙。三婶在竹村出了名的能干，腌制腊肉香肠自成一家，熏出的腊肉、香肠色泽红润鲜亮，味道香辣鲜美， 在乡亲们口中极具口碑，有的人家还专门请吴三婶帮忙腌腊肉。

吴思富思忖，自家往年都是爹、娘和萍萍操持这些事情，如今爹娘不在，萍萍又没回来，要不先跟三婶学一学，到时自己也腌制一些，一家人过年才有得吃。

吴思富跟着三婶在堂屋里给腊肉抹盐，三婶便细细地给他讲解腊肉香肠腌制的秘籍。

三婶说：腌制腊肉最好选熟食喂养的半肥半瘦的三线肉、腿肉，一般一斤猪肉配四钱盐，将盐抹均匀后再放至陶瓷缸里腌制半个月，其间得将肉翻一翻，以便让盐更加均匀地渗透进腊肉里。腌好后的腊肉不可直接上火烟熏，得用温热水洗净、晾干水汽后， 再挂到煮饭的柴火上慢慢熏，直至肉半干成黄褐色便可以了。

真是细节决定成败啊！吴思富没想到腌腊肉竟这么细致。回想以前冬日闲暇时光里，母亲从灶火上取下一块腊肉，洗净后与干竹笋或白萝卜或海带在柴火上慢炖，屋子里顿时飘散出腊肉浓烈的香味。闻着那些香味儿，感觉日子恬静而舒适。如今，母亲不在了，怕是再也吃不到那么好吃的腊肉了。

三婶又说：“熏腊肉、灌香肠、做咸菜、霉豆腐，是看一个女人能不能干的基本活儿。以前农村人结婚，新媳妇过门是要陪嫁一坛咸菜、一坛豆瓣酱的。现在很多女孩子不会做这些了，好多手艺要失传了。”三婶边干活边絮絮叨叨地说着家常话，吴思富一愣神，仿佛眼前的三婶突然变成了母亲一般。

三婶说：“腊肉中最好吃的是三线腊肉，色泽油润鲜亮，咬一口， 唇齿生香。与之搭配的干竹笋或白萝卜，吸收充足的油水，吃起来格外清香可口。三线腊肉蒸豆鼓，那又是另一番美味了。”

吴思富没想到三婶口才这么好。

腌好腊肉，三婶又张罗着灌香肠。三婶说：“香肠烘制要麻烦一些。灌香肠一般按瘦肉七成肥肉三成的比例配制鲜肉，如果仅选瘦肉，吃起来如木柴，干涩不油润；少量肥肉混合，吃起来更香。灌香肠的肉最好选猪前腿肉，手工切碎，再按一斤猪肉两钱盐的比例放盐，再添加适量花椒粉、辣椒面、白糖拌均匀，灌入洗净的猪小肠里即可。”

说到这里，三婶又加了一句：“自制香肠的味道完全取决于家庭主妇的经验、手艺和个人爱好，有的不喜欢花椒，有的不喜欢辣椒，根据个人口味调配佐料即可。”

刚灌好的香肠同样不能立即上火烟熏，得用温热水洗净香肠表面的油垢，放至通风地方晾干水汽再上火烟熏。香肠烟熏的时间不能太久，不能同腊肉一样长期挂在柴火上，一般五天左右即可。

至于为什么腌制好的腊肉、香肠不能直接上火烟熏，要用温热水去除表面油垢，吴思富细细想了一下便知道了原委。表面油垢易沾染灰尘，熏出来的颜色不黄亮。虽然吴三婶没解释原委， 但农人的智慧自是不容小觑。

吴思富听完吴三婶的解说后，才知道以前吃的腊肉香肠还有这么多讲究。不过，他还知道，香肠最好与腊肉一同煮，免得香肠没油水不好吃。无论腊肉还是香肠，刚出锅的时候最好吃。

帮着吴婶腌好腊肉、灌好香肠，吴思富回到家里，发觉腰酸背痛腿发麻，原来干家务活也是很累人的。吴思富不知道，他今日的学习，为以后发展乡村旅游经营农家乐饭店奠定了多么坚实的基础。

吴思富家的两头肥猪长得膀阔腰圆，他思忖着，趁现在大家烘制腊肉、香肠的最好时机，将肥猪杀了，定能卖个好价钱。

适逢赶集日，吴思富早早捎上编织好的筲箕、篮子去双江镇赶集。

来到双江镇，集市刚开，没多少人。冬闲时间，农村老人们不慌不忙吃了早饭，才慢悠悠地走路到镇上赶集。到了镇上，亦是慢慢悠悠地逛着。遇上亲戚，碰到熟人，就地一站，龙门阵便开始热热闹闹地摆谈起来。

吴思富照例来到农贸市场，将筲箕、竹篮摆好，抬眼一望，立即看见本队屠户李三毛正撸袖赤膊挥刀砍肉。

李三毛的肉摊上堆了两半边刚刚剖开的猪肉，他手拿屠刀在铁棒上“嚓嚓嚓”地磨了后，便手起刀落地剁着猪头、猪脚。一张皮制的围裙挂在宽大的胸前，泛着黑亮亮的油光。看样子，他刚从屠宰场将猪肉弄出来。

吴思富瘸着腿走过去，跟李三毛打招呼：“三毛，卖肉啊？” 李三毛见是本队熟人吴思富，打趣地回道：“你才卖肉。”

这个李三毛，思想复杂，一定想到女人的不正当生意了。吴思富哈哈一笑，说道：“我要有肉卖就好了。”

吴思富站在肉摊边，不时向李三毛询问猪肉价格。李三毛介绍道：“这两天猪肉涨价，活猪已卖到十元一斤，猪肉现在卖十五元一斤了。”

吴思富迅速在脑子里盘算了一番，自家两条肥猪，五百多斤。留下自己吃的，少说也可三百斤猪肉，至少可卖四千左右。看来啸天来年的学费、生活费没问题了。

卖活猪自己会赚得少一点儿，如果交税后在家里杀了再卖， 至少猪油、猪肝、猪舌等内脏自己可得。萍萍、啸天回来，一家人的生活也有了油水。

不过，自己卖肉，销路是个问题。

盘算了一会儿，吴思富便与李三毛攀谈起来。邻里乡亲的， 李三毛一听吴思富言语，立即知道了吴思富想法。想着吴思富一个大男人在家，还喂出两条肥猪，确实不易。想到这里，便小声对吴思富说：“思富，你家的猪喂的粮食，又喂的熟食，肉肯定好卖。现在城里人不喜欢吃饲料养的猪肉，你去跟唐小虹说一声， 叫他在他单位上吼一声，你两条猪的猪肉就有销路了。”

吴思富一听，这主意不错。不仅可以赚活猪与屠户之间的差价， 还可赚猪内脏。这李三毛的确鬼精鬼精的，不过，对自己还算义气。当即递上一根烟，又迅速给李三毛点上。

两人又聊了聊其他事情，吴思富便回到自己的竹篾前卖筲箕、竹篮。

吴思富站在那里，看着面前的筲箕、竹篮，即使街上人来人往，却没人在他面前停步，连看一眼的人都没有。他心里直嘀咕， 现在非收割季，估计很少有人买这些农具了，不由得惆怅起来。

买过吴思富竹筛的饭馆老板又来到了农贸市场。两人打完招呼，饭馆老板径直去到李三毛肉摊前，将肉摊上的排骨、肋骨、猪脚翻来覆去地看。

“张老板，今天这头猪不错，你看这猪肉，颜色新鲜粉嫩，多好。”李三毛跟饭馆张老板推荐道。

张老板挑挑拣拣，选了棒子骨和猪脚，叫李三毛过了称，付了钱，准备离去。

张老板像想起什么似的，回头又对李三毛说：“李屠户，如果遇上喂熟食的猪，跟我说一声，我想买点熟食喂养的猪肉灌香肠、熏腊肉，自己吃。”

“这没问题。不过，价格可比今天这肉每斤贵两元。”李三毛说道。

“只要货真，贵点儿没关系。”张老板说道。

待张老板前脚一走，李三毛跟着就叫吴思富过来，高兴地对他说：“你的肥猪好卖啰！刚才来买骨头的张老板说，要买熟食喂的猪肉。我跟他说，肉价要比市价贵两元。你猜人家怎么说？只要货真，贵点儿没关系。”

吴思富听了非常高兴。看来，多个朋友多条路。

吴思富便跟李三毛约定月底杀猪的日子，他算计着到时啸天放月假也回来了，杀了猪，儿子可以好好吃一顿杀猪饭了。尔后，他又添置了一些灌香肠的佐料，准备收拾起没卖出去的竹篮、筲箕回家。

这时，一个六十多岁的中年女人来到吴思富跟前。吴思富一看， 是二表姑。忙热情招呼道：“二表姑，你也赶场？”

二表姑点了点头，问道：“你卖筲箕？”

吴思富说：“冬天闲着没事，就寻思着编了两个。不过，现在买竹筲箕的人少了，今天一个也没卖出去。”

二表姑怜爱地看着吴思富。

这时，吴思富突然想起爹将死之时给自己交代的事情，难道二表姑今天来是为了这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