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萍萍心酸不已，难过得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心想，儿子心里的结怕是难得解开了。

又听得啸天问：“妈，你回不回来过年？”

张萍萍听啸天叫妈了，不由得喜极而泣，连忙道：“我这两天就回来，你爸没告诉你？我干到三十号的，明天去结工资、买火车票，过两天就回来了。”

“噢，那就好。”啸天一听妈妈过两天要回来，表面风轻云淡， 心里却异常高兴。眉毛扬了扬，笑意挂在脸上。

啸天跟妈妈道了再见，收了电话回到灶屋，见虎子与爸爸聊得高兴，讪讪地笑了笑，挨着虎子坐下。吴思富见啸天面含笑意， 估计他心里的怨恨消了些，便没当着虎子的面细问。

三个男人围着红亮亮的灶膛煮午饭。啸天突发奇想，去柴屋里拿了些红苕和洋芋出来，准备放柴火里煨。

吴思富急忙从啸天手里拿过红苕和洋芋，转身用水洗净，又用毛巾一个个擦干，这才递给啸天。啸天不由打趣道：“多此一举。”

午饭很快煮好了。啸天搬来竹桌放在灶膛边，吴思富急忙将菜端上竹桌：白萝卜炖排骨，排骨上瘦肉厚实，翠绿的葱花星星点点地漂浮在汤上；一大盆混炖的猪肚、猪心肺、猪大肠等，面上一撮切碎的小蒜苗，散发着诱人的香味；一盘爆炒猪肝，猪肝暗红，酸辣椒和酸萝卜红得亮堂，葱绿的蒜苗在猪肝和酸菜中若隐若现，空气中立即飘散着麻辣的酸味；还有一盘白菜根炒瘦肉， 红红的豆瓣酱与嫩白的白菜根相映成趣。

虎子看着竹桌上的家常菜，直咽口水，夸张地赞道：“看不出啊，吴叔的手艺堪称五星级厨师。”

“农家菜，上不得台面。随便吃，看看合不合口味。”吴思富觉得，虽是农村，即使是农家菜，也要弄得色香味俱全。生活虽然有点儿苦，但日子是自己的，饭菜做得可口些，这样才对得住自己。

啸天摆好碗筷，三人愉快地午餐。正吃着饭，不料吴铭电话打进来了。虎子隐隐觉得，爸爸一定是将事办妥了，不然不会急着打电话进来。果然，只听吴铭说：“我刚才联系了几位朋友， 累计起来，大概要一百多斤。你问一下你吴叔，他卖不卖？

“卖，当然卖。”吴思富面露喜色。看来，生活待自己不薄嘛。尽管处处有荆棘，但处处又充满阳光。这就是生活的诱人之处。

“爸，吴叔说行。这样吧，你明天开车来拉肉，顺便把我和啸天接回城去。”虎子舔着手中的筷子，对吴铭央求道。

“好，明天开车来。就你事多。”吴铭只得应承下来。

又卖掉一百多斤，解决了大问题，吴思富心下高兴，便忙不迭地给虎子又是夹肉又是舀汤的，还一个劲儿地劝说，多吃点儿，多吃点儿。

吴思富转头又想，虎子爸爸要开车来拉肉，可竹村那条村道， 坡陡弯急，万一出了差错，大家都不好说，便急忙跟虎子说：“虎子，跟爸爸说，上来时开车慢点。车开到村办公室就行了，我们把肉送到村办公室。”

虎子笑了笑，说，等会儿发微信告诉爸爸，又低头继续吃饭。

虎子吃着饭，若有所思：“吴叔，我觉得你们这里风景好，空气好，菜好吃，饭好吃，简直像人间仙境。不过，那条泥巴路太难走了。如果你们把泥巴路修成水泥路，车子开到家门前，那就太完美了，简直是陶公笔下的世外桃源。”

“风景是很好。可风景好没用，大家还是穷。”吴思富温和地看着虎子，笑着说道。

“穷则思变。有没什么办法让大家富起来？”虎子咬着筷子头歪着脑袋看向吴思富。

穷则思变？对，应该穷则思变。自己以前忙着照顾爹娘，鲜少思考这个问题。再者，大概深居大山太久，思想落后了，竟然没想过这个问题。是啊，住在大山里，如果不思变，日子只怕会一直穷下去。

三人热气腾腾地吃着午饭，聊着一些时局大事。这时，大黄狗突然汪汪汪地大叫了起来。

啸天腾地站起，一步跨出灶屋，大声呵斥着大黄狗。一见来人， 高兴地招呼道：“来了？吃饭没有？”

吴思富急忙问：“谁来了？”

来者不是别人，正是啸天上午路过吴三叔院子，看见周觉明时随口邀请的兰兰。

兰兰是周觉明的独生女，十五六岁模样，在双江镇上中学， 周末回家。这两天放元旦假，上午刚从学校回来。

她听父亲说在县城上重点高中的啸天回来了，便想着找啸天打听城里初三学生用的哪些复习资料，顺便了解报考竹县一中的具体流程，还想让啸天帮忙分析一下自己目前的成绩能否考上。所以，吃了午饭就急急地赶了过来。

啸天从小与兰兰在玩闹中长大。啸天与兰兰已有许久没见， 今日一见很开心，兰兰已经出落得亭亭玉立、落落大方了。高挑的身材，白净的圆脸，乌黑发亮的双眼皮大眼，薄而小巧的红唇， 脸上一对浅浅的酒窝，明眸皓齿，巧笑倩兮。

兰兰见啸天盯着自己看，忙招呼道：“啸天哥哥，你上午回来的？”

“是，上午回来的。快进屋烤火，我同学虎子来了。”啸天从愣怔中回过神来，热情邀请兰兰进屋。

听到说话声，吴思富和虎子双双迎了出来。吴思富见是兰兰， 忙将她迎到灶屋，关心地问她吃饭没有，如果没吃，马上给她舀饭， 说大家正在吃。

兰兰与吴思富打过招呼，看了看虎子，高高的个儿，阳光帅气的脸，一副近视眼镜衬托得文质彬彬，火红的羽绒服仿佛冬天里的一把火，温暖火热。

几人在屋里叽叽喳喳地聊着，吴思富见几个小年轻聊得热闹， 可见他们的世界多么阳光明媚。他觉得自己插不上话，出门抱了木柴放至柴灶边，便悄声退了出去。

下午时分，三人在灶屋里待得腻烦，虎子提议到竹林里玩儿， 说零距离感受一下雪景。

三人穿上运动鞋，裹紧衣服，向竹林深处走去。

竹林里一片寂静。拳头大的楠竹直立高耸，直指云霄，地上厚厚的积雪软绵绵的，踩上去咯吱咯吱地响。

山风吹过，竹枝上的积雪簌簌地往下掉，承受不住大雪重量的竹子，“啪啪啪”地折断，轰然倒下，在寂静的山林中发出巨大响声。

三人默默无语，沿着山沟慢慢地在林间游荡。溪水在竹林下边潺潺地流淌，仿佛在洁白的大地上弹奏着七弦琴。

“读过王褒的《洞箫赋》吗？”虎子问道。

“没有。”兰兰抬头，一双乌黑晶亮的眼睛看着莽莽大山。 虎子定定地盯着兰兰看，一张细嫩白净的圆脸许是雪风吹拂，

白里透红，娇俏妩媚，一身雪白的羽绒服与苍翠的竹林相映成趣， 衬托得兰兰更加玲珑可爱。虎子不由得感慨，竹村真养人啊，男子有气概，女子有气质。

啸天见虎子雪景拍得来劲，偶尔给兰兰拍几张，说：“虎子， 我们拍张合影吧。”

三人找了一空地，以莽莽竹山为背景，在虎子的“一二三， 茄子”的示意下，自拍了好几张合影。

眼看天色渐晚，兰兰提出回家，啸天和虎子只得收起玩兴回家了。

第二天，吴铭早早打电话给虎子，叫他们收拾好往外走，自己即刻出发去接他们回城。吴思富要过虎子电话，用山里人一贯的热情邀请吴铭：“老弟，难得来一趟竹村，中午吃了午饭再走。” 吴铭想了想，眼下无重要事急办，便爽快地应承下来。

吃了早饭，虎子和啸天步行去村办公室接吴铭。

两人等了很久才看到吴铭的小车开上来。吴铭下得车来，仿佛还心有余悸，喃喃道：“这路太险了。幸亏我技术好，不然真上不来。”

虎子笑嘻嘻地说：“无限风光在险峰。”

吴铭爬完吴思富家门前的陡坡，气喘吁吁地站在地坝里，同迎接过来的吴思富开玩笑地说道：“老兄，你家的门槛真高啊。”

“没办法。世世代代都生活在这里。”吴思富听吴铭如此玩笑， 心里后悔极了，早知道就不该邀请这个大老板来自己家里。

“搬出去嘛。”吴铭完全不经大脑地脱口而出。他觉得这地方虽然环境不错，但生活条件还是太差了。

两人点烟，相互客套，吴思富便张罗着去灶屋里做午饭。吴铭亦跟着来到灶屋，全然没大老板架子。

吴铭坐在灶膛边，帮吴思富添柴烧火，随口问道：“你们的腊肉是在这柴火上熏的吗？”

吴思富应道：“是。乡里人家，如果不办酒席，一年四季差不多都烧柴禾。腊肉便挂在火膛上慢慢熏烤。柴火慢烤出来的腊肉， 色泽晶亮，味道鲜香。”

“今天中午有没腊肉吃？”吴铭咽了咽口水。

“没有。刚杀猪，还没腌。”吴思富尴尬一笑。

吴思富突然像想起什么似的，忙叫来啸天：“你去三爷爷家拿点儿香肠过来。”

中午，吴铭吃着吴思富做的一桌饭菜，直叫好吃。特别是那盘香肠，麻辣鲜香，色泽油亮，很是好吃。他心里清楚，这些未经过添加剂、药物侍弄出来的食材，比他的农家乐饭菜好吃不知多少倍。

他想了想，自己农家乐常年经营，香肠、腊肉可当作一道特色菜经营，如此口感，定会吸引不少客人。想到这里，便对吴思富说： “吴兄，你卖不完的肉，我都要了，但要麻烦你帮我熏成腊肉。”

吴思富、啸天、虎子一听，喜出望外。没想到吴思富愁了几天的难题，吴铭一句话便给解决了。虎子气呼呼地想，你怎么不早说，害得啸天爸爸郁闷了这么久。

大家高高兴兴地吃完饭，吴思富当着吴铭点了肉，称了秤， 将要送走的肉打好包，便准备着送他们回城。

吴铭按照城里的肉价付了钱。吴思富接过钱，发现吴铭给的钱比当初自己想的每斤十六元还多一元。当即便将钱退给吴铭。

吴铭说什么也不肯接受，“权当是我给的熏腊肉的活路钱了。”虎子在旁边帮腔道，“吴叔，拿着拿着，别客气。”吴思富只得讪讪地收下钱。

几人收拾好出发回城。啸天又打电话给三爷，叫他通知兰兰到村办公室等着，虎子爸爸顺便将她捎到镇中学去。

吴思富看着几人离去，心下思忖开了。对，穷则思变，虎子说得没错。从吴铭今天对香肠的喜爱程度，可见大山里用柴禾熏出的腊肉、香肠，定会受城里人欢迎。如果发展生猪养殖，再熏成腊肉、香肠，注册商标，是不是可以形成一个产业？

吴思富对于自己突然涌现的想法感到激动不已。

元旦过后，县民政局领导在双江镇领导陪同下，到双江镇各村慰问孤寡老人和困难群众。

唐小虹早早地等在村办公室。

不一会儿，一辆皮卡车和一辆公务小轿车停在竹村村办公室门前。民政局副局长张文正从车里走出来。唐小虹急忙上前握住张局长的手，随后又与随行的双江镇李镇长握手。

张副局长看了看唐小虹心想，这么年轻的小伙子肯到竹村这样偏僻的村来蹲点当驻村书记，很是了不起，当即对这个年轻人有了好感。

后来张副局长在谈话中得知，唐小虹是县文化馆老唐的儿子， 心里不禁又对老唐教子有方由衷地赞叹。

张副局长在村办公室坐下来，将县委、县政府确保困难群众温暖过冬的精神对村干部进行了传达，随后叫唐小虹安排人将皮卡车上的棉被、菜籽油、大米等慰问物资搬下车。

张副局长看了看竹村由教室改造的简陋办公室，想起刚才上来的那条村道，语重心长地对唐小虹说：“唐书记，你要想办法把竹村的路好好修一修。要致富，先修路。刚刚路上，司机都吓出了一身冷汗。你是交通局的干部，近水楼台先得月嘛。回去搞点儿指标来，把路加宽。”

“早回去跟局长汇报过了。你知道的，现在县财政财力紧张， 加宽村道没补助。况且，从村办公室往里走，还有三公里多机耕道没硬化，里面还有很多村民，他们成天叫苦连天的。”唐小虹如实汇报道。

“增加防护措施总可以吧？万一掉下山崖，那就是人命关天的大事了。多想想办法吧，办法总比困难多。”张副局长叮嘱了一番， 准备返程。

唐小虹热情挽留，说吃了午饭再走。领导们雪中送炭，怎么能饿着肚子走呢？

“你这村上能有吃的？叫我们像熊猫一样吃竹子吗？”张副局长说完，大家哈哈大笑。

唐小虹送走领导，心里很不是滋味，想招待一下客人，自己这个穷山村连拿得出手的东西都没有。唉，这莽莽大山，何时才有出头之日啊？

下午，老村长通知各生产队困难群众到村办公室领取慰问物资。

李大翠见周觉明又用背篼背着米、油、被子回来，心里感到十分嫉妒，追着自家的鸡、狗骂道：“出去，出去，自己出去找吃的。你们以为自己命好啊，又不是五保户，以为躺在家里就有人给你们送吃的来？”

周觉明刚要进屋，听李大翠指桑骂槐，还说什么五保户，心里顿时鬼火冒。老子没儿子，你就说老子是五保户？你有儿子， 你了不起，你就该骂人吗？

进屋放下背篼，周觉明一脚跨出门槛，敞开黑黢黢的棉衣， 叉着腰，怒气冲冲地大声吼道：“李大翠，你骂谁啊？谁是五保户？谁躺在家里就有人送吃的？你给我说清楚。”

“我骂我家的猪、狗不行啊？关你屁事。”李大翠毫不示弱地回道。

“早不骂，晚不骂，见我回来你就骂。你什么意思啊？你生了个儿子了不起，谁知道你儿子将来会不会填炮眼。”周觉明怒不可遏地大声回骂道。

“你个五保户，敢骂老子儿子填炮眼，你出门跌破脑壳摔断脚杆。”李大翠的话越来越恶毒。

周觉明一听，李大翠说他出门跌破脑壳摔断脚杆，顿时气血上涌，怒火中烧，几步冲到院坝里，站在李大翠屋门口，气势汹汹地说道：“有本事再说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