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小虹带领袁股长、技术员等人到三叔家吃午饭，三叔问起吴思富怎么没来，经几人七嘴八舌地告知，才知道思富受伤输液去了。

刘蓉、李大翠等人不一会儿都知道吴思富受伤的事，忙跟唐小虹说下午自己去出工。吴思富一个腿脚不便的人都可以无偿出工，何况自己手脚健全，更应该去出工。

三叔见刘蓉、李大翠态度积极，又急忙给李三毛打电话，叫李三毛带上院子里的人下午出工。

李三毛满口答应，说下午刚好无活可干，出工就出工。修路架桥是造福子孙的事，自己能出力一定出力。

上午吴思富出事后，唐小虹对安全工作特别看重。下午开始工作前，唐小虹对大家进行了安全警示，无论技术员还是出工人员， 大家一定慢点，务必安全第一。

过了一会儿，李三毛带上本院子的人出来了。唐小虹觉得定桩、放线工作不是一天两天能干完的，便安排李三毛等人第二天再来。

技术人员用 GPS、全站仪等仪器定好方位，再用石灰放出一条界线。李大翠、刘蓉等人沿着石灰线将竹木砍掉，再打下木桩

作为路线记号。

吴思富输完液，周觉明给他找来根竹棒，勉强走到街上，招来一辆摩托车回村上。见村办公室无人，吴思富又叫摩托车往里走。

来到定桩放线的地方，吴思富见只有技术员在勘察，立即叫摩托车停下，问技术员是不是下午没人出工。

唐小虹听到声音，从竹林里钻出来，直说道：“有人出工， 有人出工。你安心养伤，这里不用你操心了。如果实在没人出工， 这不还有我吗？”

“下午谁出工？”吴思富又沉声问道。

“李大翠和刘蓉。他们去竹林里找水喝了。”唐小虹忙解释道。

吴思富不是逞强，也不是不放心唐小虹，他觉得唐小虹刚来

竹村不久，对竹村情况不了解，怕他安排工作无人应承。现在看唐小虹将工作安排得井井有条，又亲自督阵，这才放下心来，坐着摩托车回家去了。

回到家里，吴思富拄着木棒要去看牲畜。周觉明忙说，你不要走动太多，免得伤口发炎。你坐镇指挥，我去行动好了。

吴思富遂指挥周觉明给鸡和猪拌饲料，又叫他将鸡圈彻底打扫一遍。

吴思富怕周觉明打扫不干净，又拄着竹棒来到鸡圈边查看一遍，没有问题，这才作罢。

周觉明收拾停当后才回自己家。

吴思富无事可做，躺在竹椅上休息，不一会儿睡了过去。这大半年来，他一直连轴转，从来没真正坐下来休息过。今天腿摔伤， 又被周觉明照顾，这才有时间坐下来歇息。伴随着大腿的疼痛感， 他竟迷迷糊糊地一觉睡到了黄昏。

吴思富醒来，直怨自己睡得太沉，忙拄着竹棒去竹林里将鸡

赶回鸡棚，又慢慢地将猪饲料一瓢一瓢地端到猪圈里。弄好牲畜后， 他又一瘸一拐地去灶屋里煮夜饭。为了省事，他决定给自己煮碗面条。

吴思富正煮面条时，周觉明气喘吁吁、一脸大汗地赶了过来， 他边擦汗边说他刚从机耕道上回来，丢下砍刀就来了。

吴思富忙问放线进展。周觉明告诉他，下午天气炎热，加之竹木混杂，山路难行，所以进展较慢，一下午才放线五六百米。

吴思富沉吟了一会儿，说：“这是技术活，得慢慢来，急也没用。”见周觉明满脸大汗，忙舀水给他洗脸，又忙着拿出鸡蛋做面条。

周觉明拿着竹棍要去竹林里赶鸡，吴思富说早赶回来了。周觉明直责怪吴思富受伤了也闲不下来，你这是要拼命吗？

两人正忙着做晚饭，吴思富电话响了。他摸出一看，是萍萍电话。他狐疑地看着周觉明：“你告诉萍萍了？”

周觉明不明所以，狐疑地看着吴思富：“我告诉萍萍什么了？”

吴思富用眼神示意他的痛脚。周觉明摇了摇头，我都没萍萍电话，怎么跟她说？

吴思富立即接起电话。

“你在干啥子？怎么这么久才接电话？” 萍萍恼怒地问道。

“我跟觉明一起弄猪圈。”吴思富边讲电话边跟周觉明递眼色。

“天都黑了，还弄猪圈？猪圈怎么了？不是好好的吗？”周萍萍连珠炮似的发问。

都说一个谎言要用若干个谎言来圆。吴思富听到张萍萍一连串发问，不知道该如何作答，急中生智，忙转移话题：“你什么事？有事说事。”

“啸天马上高考了，你来城里陪他两天吧。人家城里的孩子， 家长都全天陪同。你把牲畜交给觉明或三叔代管两天，孩子高考

是大事。”萍萍在电话里说道。

“这两天没空。交通局的技术员在勘察村道，我走不开。要不， 你请两天假陪啸天？”吴思富软语劝道。

周觉明听说啸天要高考了，忙叫思富应承下来，自己可以帮他管两天。挂了电话，吴思富才说：“我能去吗？不是还要输液吗？ 啸天和萍萍看到我受伤，如果心情不好，反而影响高考。算了，不去了。”

周觉明想想，觉得吴思富说得有道理。

两人正说着，铁锅里的水开了，周觉明取来面条放入锅里， 不一会儿，面条做好了。吴思富问：“觉明，你要酸萝卜和豆瓣酱不？在坛子里抓点儿来。以前我跟唐书记吃面，酸萝卜下酒，很有味道。”

酸萝卜下酒？苦中作乐。

周觉明严肃回道：“你还酸萝卜下酒？这几天，所有辛辣食物都不能吃，医生不是交代过吗？”

吴思富又道：“这面没辣味，吃起来味同嚼蜡，不爽。咱大山里的人，没辣怎么行？不仅干活要风风火火地辣，吃饭也要有滋有味地辣嘛。”

周觉明撇了撇嘴，“有吃就不错了，小时候连面条都没得吃， 现在都鸡蛋面条，还不爽啊？知足吧。”

吴思富没想到，周觉明挺感恩知足的。以前是自己教育、教训他，没想到今天反被他教训，士别三日，刮目相看啊。

吴思富只得将就着吃完面条，然后递给周觉明一支烟，两人坐在地坝里抽起来。

大地已褪去白天的炎热，习习凉风吹得竹林沙沙沙响。山脚稻田里的青蛙呱呱地叫着，竹林里蝈蝈、蛐蛐此起彼伏地唱和。 月亮静悄悄地爬上树梢，繁星在苍穹中闪闪发亮，宛若一幅美不胜收的乡村夏夜图。

吴思富抽完一支烟，静静地说：“我今年的目标，还债五万元。照目前来看，恐怕完成不了。”

周觉明回道：“五万有点难，三万差不多。”

吴思富默认了，又说道：“啸天高考后，我让萍萍回来。村上工作多，家里又是鸡又是猪的，我一个人忙不过来。”

周觉明立即摇头：“你如果让嫂子回来，还三万都困难。让嫂子继续在城里干，收入多一些。家里的活，啸天高考放假了， 让他回来帮帮手，不就解决了？”

吴思富不以为然：“小孩子，能做什么？况且，他做事我不放心。”

周觉明又撇嘴：“有什么不放心的？啸天有思想、有文化， 你告诉他怎么做就可以了，说不定人家比你做得更好。”

吴思富被周觉明的说辞动心了，心想，让孩子体验体验生活， 未尝不是好事，便采纳了周觉明的建议。

第二天，吴思富起床，发现右脚大腿红肿了，心下惊骇— 是不是发炎了？他咬牙坚持将鸡、猪饲料弄到圈里，见鸡吃得差不多时，又开了鸡圈门让鸡们欢快地奔向竹林。

从大腿传来的痛感让他立即决定吃完早饭即去看医生，他知道不仅种植业、养殖业要讲科学，身体健康也要讲科学。

吃了早饭，吴思富拄着竹棒，艰难地往村办公室走去。路过机耕道勘察路段时，李三毛一眼看到一瘸一拐的吴思富，甚为惊讶。

李三毛听说吴思富摔伤了腿，立即跑到路上来，撩起他的裤脚一看，伤口红肿，惊呼道：“伤这么重，你走什么走？不知道坐车啊？”

“不走怎么看医生？大惊小怪的。”吴思富对李三毛打趣道。“犟拐拐。”李三毛嘟囔了一句，立即扶着吴思富，将他送

往村办公室，又打电话叫来一辆摩托车，将吴思富送往镇卫生院。

吴思富来到卫生院，外科医生一看，板着脸严肃问他：“昨天是不是走动幅度大？晚上还洗了澡？”

吴思富有些不好意思：“身上出了汗，擦了擦，没洗澡。”

外科医生不好说什么，只得又用消炎药水给他重新处理伤口， 叫护士给他挂上消炎药瓶。外科医生说：“今天输完液不准回去。住院，连续输液一周。”

“那怎么行？”吴思富惊讶地反抗道。

“你要是喂牲畜，可以找邻居帮帮忙。”外科医生不明白， 这人怎么这么死心眼儿。

吴思富闭上嘴不再与医生争论，安静地看着液体一滴一滴地注入血液里，想着啸天隔天要高考的事，趁中午放学时间，吴思富打了个电话给他。大意是说，这两天村上正测路，大家都义务工， 所以没时间进城陪他，希望他能理解爸爸。

啸天很懂事，说他一个大男人，不用爸爸陪了。

“再说了， 知识在脑子里，陪不陪都一样。”

吴思富放下电话，心里大大地松了口气，如果让他们母子知道自己受伤的事，还不知道惊慌成什么样子。

闲下来的吴思富无事可做，突然觉得无聊透顶。一年四季与土地、庄稼打交道，晨昏暮黑，日子虽忙碌，但生活充实。现在突然闲下来，心里却闷得慌。

吴思富划拉着智能手机，浏览了一圈新闻，又看了些养鸡、养猪等方面的经验文章，实在无聊，索性闭上眼睛养神。

午饭后，药液输完。护士收拾了输液瓶，没再理他。吴思富拄着竹棒往街上走，他想出去透透气。躺在床上大半天了，骨头都躺软了。

小护士见他往外走，急忙问：“大叔，你去哪里？忘记医生早上说的话了？”

“买烟。放心，不会走的。”吴思富一脸憨厚老实地应道。

吴思富正往烟店一瘸一拐地走，不料与迎面而来的王书记撞个正着。王书记见吴思富拄着竹棒，一副残兵败将的模样，忙问他怎么回事。

吴思富只得将自己参加修路而负伤的事简单告诉给王书记。王书记一看吴思富大腿，伤口红肿得厉害，忙问他要不要到县医院就诊。

吴思富连忙摆手，说目前无大碍。医生说了，连续输一周消炎药会好的。放心，没事。

王书记听吴思富说没事，心下放松了，便对他说，我要赶去县政府汇报工作。交通局、扶贫移民局等单位向县政府报告要解决竹村的基础设施问题，县长要听镇政府的意见和建议。我这次去， 不仅仅要争取你们竹村的基础设施建设，还要争取前进村的基础设施建设项目，包括电视村村通和人蓄饮水问题。

“太好了。希望王书记给我们带回好消息。”吴思富忘了腿上的伤痛，紧握王书记的手高兴地说道。

告别王书记，吴思富买了烟又回到医院。他躺在病床上辗转反侧，甚是无聊。他看了看医生、护士，见他们去别的病房忙去了， 趁没人注意自己，又偷偷溜出医院。

他要回竹村，一刻也不想待在医院里。他想回去看看定桩放线情况怎么样了，他还想回去看看自己的鸡呀猪呀，真是一日不见， 如隔三秋啊。回到家，烦燥不安的心瞬间安定下来。他这才知道那些鸡、那些猪才是他的日子、他的生活，他早已与它们休戚与共了。

吴思富怕伤口再次感染，吸取昨日教训，没再去竹林里喂鸡，没再去猪圈里喂猪。他打电话叫三叔来帮自己侍弄，自己只坐在

地坝里指挥着三叔。

晚上，他又叫周觉明来帮他赶鸡，然后烧了热水擦身子。虽然浑身不舒服，但只得将就着睡下了。

6 月 7 日，全国高考。

吴思富早早起床给萍萍打电话，询问啸天临考状态。萍萍堵气地回道：“你不是工作忙吗？还有闲工夫关心你儿子？既然关心他，来城里陪考啊。”

吴思富知道萍萍心里不舒服，只得温言细语哄着她：“你陪考，我放心。再说，啸天心理素质好，陪考不陪考，效果一样。”

萍萍想不明白，听吴思富的口气，他很在意儿子高考，可他为什么不来陪考呢？他应该不是这样一个不知事情轻重的人啊。

过了一会儿，吴思富又叮嘱萍萍：“啸天考试回来，你千万不要问他考得怎么样，你只管跟他聊一些平常话题，东家长西家短都可以。如果他情绪低落，你就叫他用平常心对待。你自己心态一定要好，不要孩子情绪低落，你也跟着叹气，这样对孩子更不好。”

萍萍没再说什么，心里已牢牢记下吴思富的交代。

啸天已去往学校参加考试。萍萍依照吴思富交待，去东门农贸市场买菜准备给啸天改善伙食。

来到菜市场，她专门买了排骨，又买了嫩玉米，准备煲玉米排骨汤。又买了一些时令蔬菜，这才回家去。

将近十二点，萍萍出门去接啸天。只见校门口人头攒动，乌泱泱的一大片，全是撑着太阳伞、伸长脖子等待孩子的家长。

十年寒窗，两天见分晓。无论孩子还是家长，都紧绷着焦虑之弦。萍萍找到一个角落站定，静静地观察着周遭家长的表情，有熟悉的家长围成一团，议论着今年全国高校招生动向，也有围成一团的家长在讨论未来几年的就业动向，热烈争论着孩子应报

什么专业才更好就业。

萍萍觉得，自己在这个城市更像一个过客，没有熟人，没有话题，无法融入任何一个人群参与讨论，她也想知道关于专业填报、就业动向等问题，可就是插不上话。

火红的太阳白花花地照耀着大地。萍萍手里的篾扇扇个不停。不一会儿，学校铃声响了，只见莘莘学子拿着笔袋从考场里鱼贯而出，有兴高采烈地叽叽喳喳谈论的，有默默独行沉默不语的。

萍萍翘首张望，不一会儿就看到啸天同虎子随人流走了出来。啸天看到妈妈站在太阳里，直嚷道，妈，你不用接我， 我知道回。萍萍心里一酸，别家的孩子宝贝似的，大人守着、等着， 自家的孩子咋这么懂事呢？

萍萍带着啸天回到家里，啸天急忙打开风扇猛吹。萍萍一把拉开啸天，嗔怪道 :“你这样吹电扇，容易感冒。”

“妈，我有那么脆弱吗？我是从大山里出来的孩子，壮实得很。”萍萍一听，这口气，怎么跟他爸爸一模一样。真是有其父必有其子。

萍萍见啸天轻松开心，估计他考试不错，心情也跟着轻松起来。

两天高考顺利结束。竹县城里的餐馆成了学子们释放青春和压力的最佳场所。啸天、虎子同一帮同学在露天烧烤店喝啤酒、吃烤串，高谈阔论。

有同学计划出去旅游，西藏，或者云南。虎子问啸天要不要一起出去？啸天想着家里的经济状况，推说回去问大人，一语带过了。

午夜时分，一帮年轻小伙子打着酒嗝儿，踉跄着回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