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一切往事被重见天日时,沉默的居然是我和这位薛夫人。
竟是如此吗,真正的薛力,原来早就死了。现在的薛力,是薛量。
准确的说。是薛量替代了本该的薛力。
而我的父亲。居然也是死于王听的阴谋。
我不由得看着向薛夫人,她面容苍白没有一丝血色。心下不知道充斥着什么。是父亲死亡的愤怒。还是对薛夫人的悲悯。
交友如同父亲。不识人心。对薛妇人来说,枕边人不是夫君,竟然是被替代的别人。
她既早就知道了真相。又是如何承受下来的。我心下虽然觉得这一切荒唐不可言。却觉得薛夫人为人坚毅。
什么女子才能承受这样的。
“原来,孔锦道长的真相居然是这样的。她若有所思,面容却依旧苍白,这件事对她打压不小,她看向了我:“那时候。你还小吧。我也有个女儿,平时我和薛...薛量都宠她的很。”
她的目光带着淡淡的悲悯:“差不多的年纪…孩子啊,真的不知道你这些怎么过下去的。”
她在可怜我。经历事情多的人。可能对自身淡然,但是还是会对别人的处境。有着淡淡的疼惜和哀伤。
我却觉得没必要。
“多谢,夫人关心了。”
“夫人现在还好吗?”原来,我也是这样的人。
一件事。两个人的伤疤。这当真是,我算的最好的一卦。
“这件事,我很早就知道了。他终究是不忍心骗我,十几年前他回家的那次之后,我和他同床时。他都在中间放了一把斩唐。”
“我想着他虽然把斩唐常常随身,一直未曾见他拔出过,一时好奇,他为何放在我和他的中间。后来又想到,幼时曾读一故事书籍,这孤男寡女,需此自证清白。”
“他终究是给我留了余地。我和璃儿才得以如此。”
“......”
她勉强的稳定了神情:“今日之事,多谢道长了,原来我一个真相。我这些年心头恐慌。总是想不通为何。他也未曾告诉过我。现在知道了,倒还是叫人不舒服。万忘道长帮忙保密。”
“我虽心里有恨。可是如今这熙州城。已经不能没有王听城主和夫...薛量了。”
她走之时,这句话像是对自己说的,又像是给我说的。
王听确实是个好城主。薛量也确实是个人才。她是再说。让我放下仇恨吗。
怎么可能,我开始想着。父亲活生生一条命啊。我那个素未蒙面的母亲。是不是也在。等着父亲去寻。
我想我再也不要看到夭蝶了。
这熙州城,城主王听的女儿。王夭蝶。
自从上次赶她走之后。她果然没有在来。
近日城中突发大水。百姓很少出门。平日里洗了的衣服。因这天地而生的湿气。就是干不了。
“什么晦气天气啊。真是倒了霉。”
“我种在地里的小白菜啊。怎么成这个样子。”
“这天气让老娘怎么嫁人,迎亲时间已经推了一回又一回了。”待嫁的新娘怒不可止。
现下除了河里依旧欢腾的鱼儿和被雨水洗刷了一遍又一遍绿的发亮的树叶。
可惜在雾气迷蒙的天里。看这抹鲜亮的绿色也并不真切。
天欲灰蒙蒙。万物灰蒙蒙。
水势蔓延。我早上起来。突然发现屋檐下一条鱼儿正在欢腾的拍气水花。
它娇小的身体灵活的穿梭在街道上聚起的溪流中。
自由极了。
我生来看不惯这自由欠揍的模样。我生性向往如此。在这自由自在的天地间,却比不得它的自由。要是雨在这般的下着,它恐怕真要在这安家了。
从河底深浅处到这人间,已经是一条鱼的能吹半生的,现在就在寻一处安家。岁月安然。
将来和被淹没的熙州城。见证古寂。
我失控一时没忍住,愤恨的捞起一只。想做了一锅鱼香肉丝。
却见它眼睛眨巴眨巴的看着我。
万物有灵,终是不忍。
我暂且放过了这只看似灵巧的鱼儿,捞起了旁边的没有刺我却叫不出来名字的品种。
做了一锅鱼香肉丝,吃到香处,没忍住痛哭。天气若真是继续如此。对百姓来说,真是灾难。
从此之后。城中鱼价,第一次降到冰点。蔬菜的价格持续上升。
来人间是有代价的。比如这可怜的鱼。万物有灵,可悲可叹。
这场大雨,是神赐下的灾难。万物万古不可安宁。
这也将是熙州城百年一次的巨变。不好的留言渐渐传开。
“河神要淹城了!”
此言论一传开,更荒谬的说法接二连三的出来。
和小时候父亲给我讲的把年轻貌美的姑娘献祭给河神就能停止大水的故事不一样。
这次他们传的是:“我们应该派一个人去和河神交流,面谈,请求止住大水。”
“一派胡言。”王听首先否决这个想法。可是几番安稳根本不能阻止躁动的人心。他们害怕了,在天灾人祸面前,人心的恐惧和躁动,往往是撕开故事序幕的,第一把带血的刀。
让谁去呢。他们意识到了普通人是不行的。至少也是个有几分灵通的人。
他们很快就找上了合适的人选,那天早上。我被无数人按住。
“这位道长可是会算天气的。自然可以通晓神通,和河神交流。”
“道长,二丫死的事情,我不和你计较了。现在请你一定要救救我这个老婆子,救救我们这么多人啊,这水真的不能在继续下去了。”隔壁王婶扑通一声跪下来。泪眼婆娑。眼里精光之色一闪。
她这话一说。加上这一跪。感受勒在我身上的绳子又紧了些。甚至快要勒出血肉。
来绑我的义愤填膺的少年对着我就是一拳头。想必是听说了王婶的事。
“你也就只能这样赎罪了。”他吐一口唾沫。我硬生生接着。
少年好似又来一拳,被人慌忙阻止,“使不得啊。使不得。”
那人讨好的说:”道长救救我们吧。”
我冷冷的看着他们,且不说这附近的河里有没有神明。
这说我把捆成这样。他们需要我救的态度?
再者。这根本就荒谬言论。我还能从此刻的人群里。看到前几日砸我摊子的人。
那时候的难受又出来了。我冷冷的冒出一句自己都想不到的话:“你们做梦呢。”
人群突然躁动起来。他们的眼神从期待变得奇怪起来。
那眼神似乎都快砍了我。把我砍的血泊模糊。
我继续挣扎着,大吼:“天灾是老天的旨意,躲不掉的。这附近的河里根本没有神明。”
却没有人理会我说的。
他门只是强迫我的手按在了那份拟好的和河神交流的契约上,契约还写着如果本人一去不回。房产随机归人群。
为首的人说:“你有怨言我们不怪你,只是,求你救救我们。”
从天而降的雨水,冰冷的砸下来,就像是最尖锐的东西。划的满面湿意,砸的破碎又滚烫,像是温热的鲜血。不断流淌过我的脸颊。身体,在滚滚而来的雷声中。我不停的重复:“没有用的。不要让我去!”
我是怕水的。从小时候一次落河之后,我的对水的最大忍受程度就是可以面不改色的捞起屋檐下的小鱼。
“不要让我去,不要。”我被几个人强制拖走。突然害怕起来,嗓子没有了力气,变成嘶哑。
一道雷声而下。
“你们会有报应的。”
“我若是真遇到了河神,也要请求他淹了这座城池!”
那样远远的,深不见底河流。藏着深不见底的恐惧。被绑在小船上的我。看着河面起起伏伏的波浪,面如死灰。
那是我的愤怒。也是我绝望的一句。
绑住我的几个人终究是听不下去了,面色一变:“你居然不是帮我们去求情的?”
“还想淹死我们嗯?就算今天不帮我们给河神请求,也留你不得了。”
他们从船上扔下了我。我瞪大的双眼,缓缓沉下。心里无限恨意。
水流穿过我的鼻息,胸腔,身上的衣服重达千斤,绳索还是紧紧的勒着我。我已经麻木了。
水里是安静的。安静的我渐渐不去挣扎。心中苦痛不甘和怨气都渐渐的消失。
我似乎看到一条白色的亮光,影影约约看到了父亲。他的容貌还是年轻的,他一如他离开我的时候,旁边还有一道纤约的身影。
是母亲吗,是我从没蒙面的母亲,她是温柔的,果然是温柔的,我极力的想看清她的面容。
他们都在等着我吗,等着我去见他们。
很快,很快,我就可以见到…我的意识告诉我,我们很快,就会永远在一起了。
突然,突然水层破浪,迷迷糊糊中,一道身影而来,她抱住了我。
却好像又实在托不动我似的。我们在一起下沉。
她奋力拿着剑,捆绑的不算复杂。她很快斩断我身上的绳索,我的手自由了……
在水里她想开口说些什么。理智的没有开口,紧紧的抱着我,一个手过来,以为是一记耳光。
因为水的浮力,轻飘飘的落在我的脸上。好似怜惜的抚摸。
我透过她的眼神,看到了无尽的复杂和温柔。
我震然惊醒。眼前那道白光消失了。心跳在一瞬间回到人间。
最后一丝力气,我求生的本能回来了。
起码还有人。不希望我死。
我这般算卦的天赋。还没有得以施展。怎么能,死在这种地方。
露出水面的那一刻,我看到了她的样子。
天雷滚动,倾泼大雨,出水芙蓉就当如此吗。我甚至忘记了先前所有的恐惧。
世间绝色的风景,只有她担得上这样的背景。
哪怕她此刻也狼狈的很。
天色却在一瞬间变换不止。水面上漂浮着一小舟,她逆流过去。想靠近小舟,却突然发现,雨势减少了大半。她疲倦又惊喜转过头:“小道士,雨好像小了好多。”
“你快游过来。”
“水里很冷吧。”
…………
那天之后,水势渐退,雨也很神奇的停了。
我和她的小舟飘到不知哪的岸上,在山洞过了一宿。
那天晚上,我烧起了干火,我问:“你为什么要过来?”
她说:“我是女侠啊。我就是来拯救你的。”她还是那样,美的像只飘飘欲飞的蝴蝶。
在破出水的那一刻,我真的以为她是来拯救我的蝴蝶。
她靠在岩石上,面色在火光的映照下,带着潮红和湿意,眼神亮的发软的。
“其实,我第一次找你算卦的时候,不是第一次见到你了,没想到的是你居然连天气都能算,真的是很厉害啊。
“好可惜我的剑啊,不知道退潮了还能不能找到。”
“你上次之后,为什么一直避开我,我真是想不通啊。”
“其实我很早很早就想认识你了,我还偷偷放了一只仓鼠……“
她迷迷糊糊的说着。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心里却想着。“我说过我要保护…保护你啊。”
温热的火光中,时间都安详了。我安静的听着她说话。心跳都不敢露出半点声响,怕打扰了此刻的宁静。
只是第二天,她再也没睁开眼。
她真的是傻啊,自己本就感染着风寒,面对那么深的水,还是毫不犹豫的跳下了。
用她自己,拉回了我的命。却带走了,我本该不存在这个世间最后一丝的温情和悸动。
我抱着她,她没有任何反应。我说:“小姑娘,你是我的朋友啊,睁眼看看我。”
她没有任何回应。
我却疯了。
等到浑浑噩噩的收取了她的精魂,那是一种可以复活人的禁术,需要妖怪的千年内丹。得以重生。
等我追寻她留下的把剑的时候,随着潮落。停在在熙州河的岸边。
那把剑也回家了。可是她回不去了。
我从岸上走回来的时候。来往的人看到我,全部惊讶的叫出声。
“是他啊,是他啊!!”
“孔闻回来了。道长回来了。”
这是怎么回事,有人摸着头一脸不知所措。
“这位道长前日主动请缨,去和河神求情。这才让大水退了。”
“当时无人敢去在那榜上签字,幸好道长体贴百姓去了。”
我讽刺的看着他们。那个手印不是我被他们摁着上去的吗。
那天之后,我见了王听,我把王天蝶的剑递给他,他好像一下子就衰老了许多,他说。一切都还了。
城主亲自面见的时候被传出来,我的事迹也传开了。世人开始对我推崇。
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孔闻,为了这熙州城的百姓。冒死和河神谈判。退了这大水。
我却并不觉得高兴了,好像变成了另一个人。表面上清风云淡,更世故了。内心却好像越来越,成了深不见底的深渊。快要掉下去。
他们的赞扬在我面前犹如飘渺,当初把我堆到水里的那几位,在见到我一面之后,也皆数自尽。
我抑制不住内心的空洞了,虚无的犹如幻境,无数次的看着袖间那个锦囊里的那只蝴蝶的精魄,想等着小蝴蝶,她如何在城中的清晨拿过一把配剑,走过一段又一段的路。
她明黄色的衣裙,是否和阳光闪耀过的光是一样的。
从此城中再也没有小太阳。我杀了好多好多妖怪,都没用。
就好像,也再也没有人。能在最绝望的时候抱住我说,河里的水很冷吧。
那晚夜里,到底是我的新生还是死亡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