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长欢心神震动,忍不住伸手想去抚平宴七眉间的褶皱。
却见就在此时,宴七不知做梦梦到了什么,那一脸痛苦的神情忽然消失了,唇边甚至漾开一抹笑容。
他嘴唇蠕动,好像在呢喃些什么。
秦长欢离他有些远,听的不是很清楚。她不由稍稍靠近了一些去听他到底说的什么。
下一秒,她就听见一些熟悉的字词:“长欢,长欢……”
宴七念着她的名字,露出了笑容。
忽然,秦长欢就像是明白了什么。她不可置信地转头看着他,一时间心绪复杂。
从前在南秦的时候,宴七从未这样叫过她。
他对她,一直都是疏离而又有礼貌地唤着“长欢公主”的,他们之间,虽然感情很好,但好似总隔着一层什么。
若不是今日忽然发现了这一切,秦长欢恐怕这一辈子都不会相信宴七对自己有着非同一般的感情。
她心绪复杂,一时间也不知作何反应。
就在此时,宴七忽然睁开眼睛,猛地醒了。
他原本就睡的不安稳,更是感觉到身边有一道有些熟悉的气息在徘徊,促使着他不由得睁开眼睛。
宴七看着还站在一旁的秦长欢,不由有些许的惊讶,道:“姑娘还没走?”
忽然得知了宴七一直隐藏着对自己的感情,饶是秦长欢也有一瞬间的不知所措,忍不住出声掩饰自己的感情道:“嗯,刚刚稍微整理了一下。”
宴七点点头,忍不住又咳嗽了几下。
他压根没发现秦长欢复杂的心绪,自顾自地起身下床道:“多谢姑娘了。”
“但姑娘若是有别的事情大可以离去的,我这里并不缺人服侍的。”
“不碍事的。”
秦长欢摇了摇头,回答说。
宴七下了床,自己煎了药。
药汁被倒在药碗里面,即便隔着有一段距离都能够闻到那里面散发出来的浓郁苦味,可以知晓这药到底有多难喝。
只是宴七仿佛习惯了。
他苍白瘦弱的有些过分的手端着药碗,面不改色地喝了下去,喝完之后还擦了擦唇边的黑色药汁。
他已经习惯了。
习惯了每天都用这些药物来吊着他这一口气,整具身体就像是泡在药罐里一样,从来都不会有任何的转圜余地。
他也不知道还有多少天能活,但总是抱着微弱的希望看着远方,透过窗看着宫墙外的天空,想着她。
宴七喝完药忍不住又打开窗。
窗外的风吹进来,凉嗖嗖的。即便是秦长欢这个身体康健的人都觉得有些许凉意,更别说宴七了。
秦长欢想阻止他,但想到什么,只好又止住了即将要说出去的话,只是站在原地看着他。
宴七不自觉地拢了拢身上的大衣,眼神却是固执地看着宫墙外碧蓝的天空上飞过的几只鸟儿。
鸟儿十分自由,展开翅膀飞向其他地方。
他想,她现在怎么样了呢?
刚刚做梦又梦到她了,梦到她对自己笑,她还是以前那样温柔的模样,仿佛一点都没有改变。
宴七这辈子,从未奢求过什么,但他在死之前,却是想再见秦长欢一面,那是他最后的执念了。
不期然一阵大风刮过,后院中的花草树木因为这一阵大风不住地摇晃着,宴七被这风一吹,连忙咳嗽起来。
他咳的十分厉害,一直咳嗽着。
秦长欢连忙凑过去,轻轻地拍着他的背,轻声道:“既然身体不好,真的不能多吹风了。”
宴七没空回答她。
他的这次咳嗽比秦长欢见过的每一次咳嗽都要严重,刚刚喝下去的药汁如数被吐出来了,还混着血液。
“你这……”
秦长欢拍着他背部的手停顿下来了。
“看来真的……”宴七咳完之后此时却没有任何红晕了,苍白若纸的脸上带着一抹苦笑,“真的治不好了吗?”
“能治好的,一定能治好的。”
没来由的,看着宴七这样子,秦长欢心里也不由升起了一抹恐慌,连忙说道。
只是她这话不知是在安慰宴七,还是在安慰自己。
宴七摇了摇头道:“没用的。”
“已经半个月了。”他轻声说道,声音轻的仿佛也要随着风一起离去,“半个月以来,只要我喝下去的药,必然都会吐出来。”
他平静地说着自己的情况。
秦长欢忽然清晰地认识到,宴七其实一直都知道自己的身体情况,如今说出来也只是平平淡淡的。
但是哪怕是知道他自己的身体状况越来越糟糕,他还是在不停歇地煮着药,喝着药,做这些几乎无意义的重复动作。
他在等什么?
秦长欢无意识地想,站在原地,思绪有一瞬间的凝滞。
宴七笑了笑,笑容温暖:“姑娘,你真的很像我一个故人,只是不知道她现如今到底在哪里。”
“我这辈子最后的愿望,也就是见见她了。”
他就像是诉说一个极为普通的愿望一样,而后笑容渐渐淡去,撑着旁边的东西自己行走,坐到一旁。
他道:“不过姑娘还是快些离开,留在我这里终归不是个好地方,到时候会给姑娘带来麻烦的。”
宴七一直都极为温和,仿若与世隔绝。
直到此刻,秦长欢那一直压抑着的感情终于忍不住爆发了出来,冲过去却是抱住了他,“宴七,是我啊。”
宴七被抱住的时候有一瞬间错愕。
他睁大着眼睛,有一瞬间的晃神,一字一顿问:“你……你是……”
“是我,秦长欢。”
秦长欢一字一顿说出自己的名字,看着宴七这样虚弱的模样,一时间心里感动无比,竟是不知道如何用言语来表达自己的心情。
她几乎有些语无伦次道:“宴七,我知道你做的那些事了,谢谢你,但是你不准死!”
宴七像是要慢慢确认一般,视线在她身上扫视了一遍,像是不敢相信,但事实摆在他面前。
熟悉的感觉再次回来,宴七激动道:“长欢公主,是你,真的是你……”
“是我,我回来了。”
秦长欢答应着。
却见宴七胸膛上下剧烈起伏了几下,刚刚那喜悦的神情顿时消失不见,神情极为痛苦,整个人更是颤抖起来。
秦长欢连忙把他放开。
宴七一脱离她的怀抱,立马剧烈咳嗽了起来,口中鲜血全部落在地上,面色越发苍白了。
宴七……
秦长欢站在那儿,有些手足无措地拍上他肩膀,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道:“宴七,你再坚持一下好不好?”
“我马上,我马上就叫人来帮你看病。”
宴七却是不知从哪里来的力气,伸出手拂开了她的手,面容上也有罕见的红晕。
他眼底是满满的柔情和喜悦,道:“长欢公主,你回来了,你还好好地活着,真的太好了。”
他抬手像是想触碰上秦长欢,但是仿佛又觉得这样的动作太过亵渎了她,不由又收回手,“你果然还是和以前一样。”
“看到你还好好的,我就放心了。”
宴七就像是完全没有了之前的虚弱,现如今的身体健康的很,就像个正常人一样。
然而秦长欢实在见过太多人的生死了。
她又怎会不知晓这是人死之前的回光返照?
心底弥漫上恐慌,一些不愿意回想的事情在这一刻也全部跟着涌现上来,秦长欢眼底不免泛起眼泪,“宴七……”
“我带你去找人看,你撑住,你一定要撑住。”
“长欢。”他最后一次叫她,也终于叫出了那个他一直想叫出来的称呼,眼底满是柔情,“不用伤心,也不用找人。”
“别哭了,我已经没救了,我这个人也不值得你为我如此流眼泪。”
秦长欢这才发现不知何时眼泪已经从眼眶里流出来了,落在面颊上。
她终于再次抱住了他。
然而再也来不及了。
刚刚的回光返照和一时间的好转仿佛只是错觉而已,秦长欢能够感受到怀中的这道气息越来越微弱。
她不由出声道:“宴七……”
“长欢,好好活下去。”
宴七看着她的面容,了结了自己最后的心愿,唇边还带着笑容就闭上了眼睛。
怀中的身体温度在慢慢散去,宴七已经真正离开了她。
终是忍不住,秦长欢眼泪落了下来。
眼泪落下来的同时,抱着怀中只留温热的尸体,秦长欢心里不免蔓延起恨意。
燕珩,是你,都是你!
是你让我的亲人朋友一个个离开我,是你让我们今日如此狼狈!这仇,我一定会报的!
她也更加坚定了要把秦允歌尸体带出来的决心。
此刻,御书房。
听着下面人的汇报,燕珩神情不免有些阴狠,眼中有一抹异样的光彩闪过:“你说什么?今日有人闯入西冷宫?”
西冷宫正是放着秦长欢尸体的地方。
正是因为知晓这地方情况特殊,他才会反应这么大。
“是。”守卫低首恭敬道:“只是可惜,属下并没能查出些什么,那些人就全部自爆了。”
“不过,倒是有一个漏网之鱼。”
“那还不赶快抓来!”燕珩听到这里,忍不住激动吩咐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