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虫低鸣,在凤芷耳畔辗转,她恍恍惚惚睁开眼,近在咫尺一张脸正是慕苍哲。
“啊!”一声短促惊叫引他眼皮颤动,凤芷捂嘴细听,有微弱鼾声寥寥方松一口气。
慕苍哲眉峰柔软,比醒着时顺眼。
凤芷挪开搭在身上的手臂,兀自站起来,见那随从也倒在不远处,回想自己“睡”得蹊跷,恐中了迷药。
只是房内无他人,财物也未丢失,下药的人所为何?
不及多想,门外传来毫不掩饰的脚步声。
糟糕,贼人原是想等药力完全作用,尚未进入!
凤芷张望四处,一览无遗的陈设,莫说藏人,便是只巴掌大的猫儿也藏不住。来人越走越近,门前廊上已然能瞧见挪动的黑影。
装晕?可万一歹人除了钱财还起腌臜想法,到时如何逃脱?
一缕清风吹发丝,凤芷抬眼一瞧,眸中一亮,搭上窗棂边沿,凭着自己多年上山爬树的本事蹿出房去,轻巧合上窗门。
“吱呀——”
屋内门扉大开,数人鱼贯而入,手里拿着前窄后宽的钢刀,晃得刚沿着屋脊爬出半米的凤芷看不清眼前。
她折返去瞧,就见贼人推倒慕苍哲在他身上搜寻,能入眼的物什统统装进布袋,扒得干净。
“恶有恶报,与我何干?”凤芷转身,眼不见为净。
“大哥,客栈老板的尸身怎么办?”
“事毕之后,一把火烧了,半分线索不要留!”
凤芷周身一激灵,幸好她醒了,不若便成了焦炭。
爹爹就她一个女儿,到时悲痛欲绝,心绞的旧疾怕是要犯,爹爹年岁大,若是熬不过,他们父女恐不日便要在黄泉见面。
那个慕苍哲提及子嗣,合该有父母亲人,她若不知还则罢了,明知有人行歹事却不作为,同凶徒无异。更何况,他们一把火要烧死的,除了慕苍哲还有整家客栈的投宿者。
“不成不成,此刻若是见死不救,必定一世难安,晁哥哥胸怀正气,若知晓必会厌弃我。”凤芷把心一横,消了逃跑的念头,小心着脚下挪到窗棂附近,透过缝隙观察房内,确认那伙人将此间搜寻干净暂时不会返回,立时从窗棂翻入。
“喂喂,醒一醒!”凤芷拍打慕苍哲的脸颊,又用房内备好的洗脸水自头灌到底。那水寒得刺骨,慕苍哲却如死鱼一般半分反应没有。
“端的是属猪的!”她小声腹诽,蹑手蹑脚去了门口,听廊上动静,见那伙贼人正在对面的房间搜寻,舒一口气。
怎么办?
凤芷盯着瘫软在地的慕苍哲,想让其帮手的如意算盘落了空,她来回踱步,想起不久前在季晁家中曾见过一本设立机关的奇书,她也曾用当中的方法在山林间成功抓到过小只飞禽和走兽。
那本书还有针对大型牲畜和野兽的机关,兴许能一试。
凤芷扫一眼对面廊上的贼人,若说健硕定是比不过野熊,只要能困住头目便有机会!
她将书中所画机关图过一遍,立刻开始借着房中的摆设自门口到窗棂,设下机关。
没有绳线便用绸布,没有捕兽器便用柯图的刀,没有诱饵便自行踹一脚床帏,叮铃哐啷一阵,贼人入瓮,推门即刻触碰机关,钢刀直接削去半边头发,当场便吓得不省人事。
凤芷迅速用贼人留下的绳子将其绑在一旁,合了门,重新布好机关。如此一来二去,前后有五六人进入,最机敏也只过了第一关,无一不中招。贼人头目察觉不对,领人立在门外不敢进。
“当家的,这房子实在古怪,进去也不见打斗,也未有声音,可就是无人出来,是能吃人不成?”
“别胡说!咱们打家劫舍惯了,身上戾气堪比罗刹,无名小鬼退避三舍!今日我便要瞧瞧里面到底故弄得哪般玄虚!”为首的哑着声音恶狠狠地拔了刀自门缝里劈将下去,砍断了凤芷早早拴好的门栓,机关触发。
大门自两边弹开,拉扯着实木桌子对着为首的直直撞上去,他躲闪不及,吃痛大叫,手里钢刀落地,人仰面朝天,桌子四角不偏不倚卡住他双肩及腿骨。
凤芷两手握住柯图的刀,“铛”一声架在他脖子上。
其他贼人奔前相救已然来不及。
凤芷将刀柄卡进桌脚,手里牵着根线绑在手臂之上,随后指着房内用野猪扣绑起的贼人,“我虽没练过武,设机关的本事你们瞧见了,这绳子与我相连,你们只要动我便是要他的命!把兵器扔到楼下大堂!”
凤芷边说边压低了刀柄,锋利的刀刃在贼匪头目的脖子上划出血痕,他眼中惊惧之色忽然收敛,嘴角勾起笑意,“够了。”
众人一听,凛眉正色,收起锋刃,拱手作揖,齐齐冲桌下被压之人道:“公子!”
如今贼匪的称呼竟如此脱俗?
凤芷晃神,须臾,桌下之人两指捏住刀刃,“铛”一声,断做两截。她身上力道皆于刀上,这一卸力登时往前砸下去,脸面对着木板,顷刻便要相撞。
电光火石间,头目踢翻桌木,以身接住,二人唇齿相贴。
“蹭——”
凤芷红了脸,气闷憋屈,手里断刃对着头目刺下去,头目一闪,刀刃贴着脸颊擦过,扯掉一层面具,露出本来面目。
正是慕苍哲!
“你!”凤芷讶然,立身提刀入屋,翻开倒在地上的人,自额骨下亦撕下一层面皮,“客栈掌柜……”
原是一场局。
凤芷抡刀直指屋外的慕苍哲,“你到底何人?目的为何?”
慕苍哲身边的护卫见状簇拥而来,如临大敌。
慕苍哲深深盯着凤芷,抬手拦住,“都下去,我要同简姑娘好好谈谈。”
“公子!”柯图抱刀作揖,“请务必让属下陪同!”
“怎么?你认为我会被这小女子钳制?”慕苍哲虽笑着,目光却冷冽。
立于远处的凤芷不禁打起寒颤。
此人,时而吊儿郎当似纨绔子弟,时而凌厉阴沉似亡命之徒,时而玉面温润似君子翩翩。
奇哉!怪哉!
门扉吱呀,慕苍哲稳步走来,眼中寒光比之她手中钢刀,有过之无不及。
“你作甚?”凤芷连连后退,“莫要过来,我手中持物可不长眼!”
“此刻我手无缚鸡之力,你却拿着凶器,该是我问你要如何。”慕苍哲撩起衣衫,落座桌边,兀自斟茶。
凤芷斜眼瞧着窗棂,想炮制此前逃跑的路线。然手中刀刃虽断了一半依然笨重,限制行动。
“我若是你,便不会心有妄念。”慕苍哲话音一落,窗外屋脊飞落几人,守在窗棂两侧。
此刻这间屋宇,宛若铁桶一般,想逃,难如登天!
凤芷眼睫飞快抖动,“当啷”一声甩开断刃,大剌剌坐于床帏之上,“说吧,你想要我做什么?”
如此周密计划,断不可能是为了将她卖去花街。
慕苍哲饮下半杯茶水,嘴角微微勾起,复将杯盏放下,“简姑娘聪慧,依你看,我是为何?”
“考我?”凤芷扬声,慕苍哲不置可否。
她微转身体,看向窗棂外天上钩月,灵光乍现,一切骤然通透。
“你想测我是否分得清大是大非,能否放下成见,心底可有善念。”
慕苍哲笑容更甚,“继续。”
“若我当时走了,怕是反而会丢了性命,现在我还活着,证明我对你有用,还是大用。”凤芷盯紧慕苍哲,“只是我不明白,你有这般财力人力,为何要用一个外人?难道……”
花街上传来揽客花娘的吆喝,“你要办的事情同青楼有关?”
慕苍哲拖住茶盏,起身掸落衣衫上褶皱,冲她颔首鞠躬,“简姑娘有大智慧,有大正义,为了更多同你一样的女子,便请帮帮慕某。”
凤芷正襟危坐,心里一热,鬼使神差便道:“好!”
事后,她换好丝绸罗裙,簪花朱钗,俨然立于花街最大的欢娱所神仙居前,忽觉得自己蠢笨,怎么就听他几句含混之话囫囵答应。
望着丝绸流苏缠绕装饰的青楼大门,凤芷心跳如鼓,脚下千斤重。这一步踏过,若自己信错人,便是再难出火坑。
“姑娘不必忧心,我定会护你周全。”慕苍哲自她耳边小声低喃。
同之前一样,她轻易地就信了这个来路不明,瞧不出底蕴的男子,连她自己也解释不清为何。
回神时,青楼的主人杜二娘正绕着她上下打量,赞不绝口。
“如何?可是未来花魁之选?”
“是是!”杜二娘乐不可支,眼角的皱纹从厚重的脂粉中透出来,方瞧得出是真上了年岁。
“一千两,不二价。”慕苍哲饮半杯酒,朝凤芷偷偷送去一笑。
她羞赧转头,忽感到一阵令人战栗的目光,顺着瞧过去只见到窗棂角落闪过一黑影。
“不贵不贵!”杜二娘摇曳着腰肢,拿出一红木宝箱,笑盈盈走来,靠近二人时水袖一挥,红纱带着诱人甜香,“来,你点点。”
凤芷眼前似染起一层雾,朦胧难辨,红木盒子、红纱、红烛顷刻间混成一团,分不清边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