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半晌，黎寻的视线终于从窗户外面车来车往的马路上回过神来，他站起身来，走到任旭的办公室门前敲了敲门，走进去。

　“有什么事吗？”任旭从一大堆文件中，抬起头来看向黎寻，嘴角微微翘起。

　“哥哥，明天我想跟你请一天假。”黎寻弯起双眼，可是任旭却总觉得黎寻的眼中有一股淡淡的阴霾。

　手中的笔放在桌上，任旭走到饮水机边上给他倒了一杯水，示意他坐在旁边的沙发上，“明天晚上是你的庆功宴，主角就是你，你明天要是不来的话，我们这个庆功宴开着还有什么意思呢？”

　黎寻喝了一口水，那勾起的笑容就好像是为了完成任务一样，眼睛里面深深的疲惫，他攥紧杯子，垂下头去说：“我庆功宴回来，白天我有点事。”

　低头仔细的思索了一番，任旭好像有些明白过来。

　明天是他的生日，显然他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去做，这个事情或许是去祭拜家人，或许是去看他最重要的人。

　任旭轻轻笑了一下，点了点头说：“行，那明天你就先去忙，下午六点我们在爵色见。”

　黎寻笑着点了点头，说了声谢谢，转身离开了办公室。

　第二天的天色依然是阴沉沉的，难得的停了一夜的雨水，在第二天的中午又淋漓的下了起来。

　夏天正值酷暑的温度，在这长达一个礼拜左右的降水之中，迅速冷却下来，大街上的人都陆陆续续地穿上了长袖衣服。

　黎寻锁上车门，撑起伞，提着果篮抬头看了看前方。

　难得的没有穿一身吊儿郎当的衣服，修身长裤，穿了一件黑色衬衣，黑色的风衣衬出他修长挺拔的身材，他打了一把黑伞，整个人就像是沉浸在了一片黑雾之中。

　不笑的黎寻，身上总是带着一丝冷冽的味道，就好像是寒冬里从门缝外吹进来的风。

　雨水打在伞上噼里啪啦的作响，上杭市精神病院七个大字，在雨水的冲刷下焕然一新。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走进医院里。

　精神病院与大家想象出来的样子有所不同，这里并没有阴森森的灯光，也没有一群面无表情的医生护士。

　这里并没有其他医院那么人来人往，医院的大厅里一片寂静，只是偶尔有护士和医生来往。

　看到黎寻走进来，一个路过的护士便笑着迎了上去，“您好，请问是来探病的吗？”

　“嗯。”黎寻不由攥紧了水果篮，他轻轻吸了一口气，“程曼。”

　护士说了一句稍等，走进咨询台里去翻了一下电脑，然后做了一个请的手势，“您跟我来吧，你是患者的儿子吗？”

　黎寻愣了一下，对于儿子这两个字感到生疏又恐惧，他长了张嘴，最后还是轻轻地点了点头。

　“这位患者真是有福气，居然有两个如此帅气的儿子。”护士拿着手中的病历本看了看，笑着说：“患者最近精神状态还不错，现在已经不会再随意伤人了。”

　“两个？”黎寻微微挑眉，正要询问，或是已经带着黎寻走到病房前。

　周围的病房门前大门紧锁，那里面有一些形态各异的病人，正在里面走动或者坐着。

　护士打开门，转头对黎寻笑了一下说：“你进去吧，和你妈妈好好聊聊天。”

　黎寻又说了声谢谢，转头看向病房里面站着的那个人。

　那个人，是他这十几年以来的梦魇，已经有些松弛的脸依然能够看出年轻时候的优雅美丽，她侧头看着窗外，头发挽在脑后，已经有些花白。

　这是他这么长时间以来，第一次来见她，程曼，他的亲生母亲。

　推门走进病房中，黎寻将手中的水果篮放在地上，静静的站在程曼的身后，微微张了张嘴，却怎么也不敢喊出那句妈妈。

　“怎么不进去啊？”护士笑着走到旁边，轻轻敲了敲门，“程阿姨，您看看谁来了？”

　病房里沉默好久的人，终于像是重新启动了一般，慢慢的转过头来。

　两人视线相对，那一瞬间黎寻仿佛回到了十三年前的那天，溺水的窒息感瞬间充斥了整个大脑，脸色一白，黎寻向后退了一步。

　“你怎么了？”旁边的护士也觉察到黎寻的不对劲，伸手拍了拍他的后背，“是哪不舒服吗？”

　黎寻的意识突然冲破了记忆回到体内，他大口大口的呼吸着，转过身去，剧烈的咳嗽了两声。

　“你是？”程曼有些疑惑的缓缓走过来，她轻轻地抓住黎寻的胳膊，凑上前来仰着头仔细的打量着黎寻，“你认识我吗？”

　黎寻被吓了一跳，急忙甩开了她的手，向后退了一步。

　这时却看见程曼的身体微微僵了一下，她突然走上前来，抓住了黎寻的手，眼圈一红，“黎寻，是你吗？你终于肯来看妈妈了？”

　黎寻又忍不住退了一步，程曼却好像根本不记得之前发生的事了，攥着黎寻怎么也不松手，“妈妈这么长时间以来没有一天不在想你，可是这么多年了，你都没有来见妈妈一次。”

　说着已经红了眼睛。

　护士见这一副母子情深的模样，欣慰的笑了一下，转身离开病房关上大门。

　手被程曼握住，那一瞬间，黎寻感觉自己全身的肌肉都紧绷起来，这种感觉就好像是动物遇到了自然界的天敌，那种本能的畏惧感让黎寻忍不住颤抖起来。

　“你为什么这么久都不来看妈妈？”程曼装着黎寻的手不放，在那一瞬间，黎寻真的感觉两个人好像是多么亲密无间的关系。

　“怎么不说话？”程曼红着眼睛，伸手握住黎寻的肩膀，“你是不是讨厌妈妈？你是不是不爱妈妈了？”

　程曼的力气很大，黎寻被她推着向后走去，最后一屁股坐在床上。

　黎寻试探着伸手，轻轻拉住程曼的胳膊，扶着她坐在自己身边，“你，你最近还好吗？”

　已经十几年没有接触过家人，黎寻连最简单的问候都变得无比生疏，他可以妙语连珠，对着外面的那些男男女女说出一堆赞美的话，可是在面对这个女人的时候，他却连问一声好都难以做到。

　外面灰蒙蒙的天空就像是一颗沉颠颠的石头，压在黎寻的心里，他望着窗外，想要离开。

　“以后经常来看看妈妈好吗？”程曼红眼，抬手轻轻摸了摸黎寻的脸，那般亲昵的模样，仿佛回到了黎寻的童年。

　突然，面前的程曼望着黎寻的眼睛，愣在那里，她突然抬起手指，轻轻的触碰了一下黎寻卷翘的睫毛，让黎寻不由向后躲了一下。

　“黎寻，你怎么变得这么不听话了？”程曼突然一把勾住他的脖子，那双美丽的眼睛突然就变得严肃起来，“不听话的孩子可是要关到小黑屋里的。”

　黎寻从床上站起，向后退了一步，对于程曼，他的心里面还是恐惧多过憎恨，转身向外走去，脚绊在果篮上差点摔倒，“我走了。”

　他转身想要逃离这个病房，可是程曼却从身后走过来，一把抓住了他的衣摆，“你为什么不叫我妈妈？”

　油然而生的一股怒火突然冲破了黎寻的理智，他转过头来推开程曼的手，眼中满是深沉的怒意。

　程曼顿时睁大双眼，她看着黎寻，很惊讶的笑起来，“呀，你居然生气了，你居然还敢跟妈妈生气？”程曼凑的更近，那笑容里分明是玩味，眼神里充满调侃。

　她没疯。

　黎寻躲开程曼的手，冷声说道：“你没疯吧，当年要不是因为黎启国说你是精神病，恐怕现在你应该在监狱里腐烂了。”

　黎启国，这就是个导火索，而引燃的，就是程曼这个炸药桶，黎寻看着程曼的眼睛里突然冒出了仇恨和杀意，没由来的心中一紧，她双眼猩红，突然紧紧抓住了黎寻的胳膊，“黎启国！他怎么到现在为止都不来找我？他不来，你这个天杀的过来了，我当年就应该把你们两个人一起送下地狱，这样我也落得清闲！”

　脑海中，海浪的声音哗啦一声，惊的黎寻脸色一白，他推开程曼的手，转身向外走去。

　“黎寻，黎启国，好一对该死的父子！”身后的程曼突然跑过来，她惊人的速度和力量，瞬间抓住了黎寻的脖子，一把将他按在门上，那双手上仿佛有着千钧力，几乎快要掐断了黎寻的脖子。

　巨大的恐慌瞬间占据了大脑，他抬手去撕扯程曼的手，可是没想到看起来柔弱的中年女人，此时力气大的出奇，他怎么也扯不开，反倒是程曼，脸上青筋暴起，她通红着脸，咬紧牙关，抱着不死不放的心态，咬牙切齿，“你去死！你为什么不死！就是因为你！都是因为你这个废物！”

　黎寻眼前阵阵漆黑，那种窒息的感觉，让他一瞬间回到了那年的夏天，海边，黑屋子，落水，刀伤。

　他反手去拉门，可是自己就被按在门上，怎么也拉不开，他抠开程曼的手指，狠狠推开程曼，可是却被她抓住了手，掀开袖子，狠狠咬在胳膊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