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人都觉得我疯了。

我却知道那时那刻，我是前所未有的清醒。

早在那件事之前，我就因为出任务心狠手辣而出名了，他们都说四护法中的梵度是个疯子。

“梵度……”伏岚担心地看着我，想打圆场，“那今天就先这样子坐好了。”

“规矩这般被践踏，我重天阁还怎么……”一个长老就要抗议被我生生打断。

“我不是来践踏规矩的，我是来说，我已经够资格坐在这里了。”我看着所有人迥异的眼神，宛若在看着一个个有趣的木偶一般。

“那么就比试一下吧，我相信梵度。”师傅微微笑着，说了我一直想听到的话。

自那日后，我便成了重天阁的首席除妖师，因为包括伏岚在内，没有人能在我手下撑过三招。

我一直记得那时曳秦的表情，她还是在笑，说着：“师妹进步真快，很厉害呀，恭喜。”

为什么没有扭曲着脸，像曾经的我一样？为什么没有露出不甘心的表情。

“是我不够强吗？”我单膝跪在师傅座下，喃喃询问着。

“梵度，你杀心太重。”师傅摇着头看着执行任务完归来，一身鲜血的我。

“我只是为杀而生。”我的心术已经达到极致，虽然没有达到无伤修改记忆的程度，那时已是阁里和师傅并肩的幻术家。

“你可知我为何给你取名梵度？”师傅摸着我的头叹了口气。

“梵度己渡已然不行，只希望能拯救更多人远离妖怪手里。”我当然明白是什么意思。

“妖怪也是有感情的，你知道吗？梵度。”师傅看着我，认真地说道。

故乡的惨状再次应声在我的眼前。

这句话我已经不知多少次从师傅口中听到了，我重重地直接跪在地上：

“师傅，求你别说了。”

妖怪怎么可能会有人的情感，他们杀人虐人，视我们为大补的食物，认为强大可以为所欲为。

“是我弱了。”所以我失去了所有珍视之物。

如今我已经强到可以独当一面，但是还不够。还不够。

“师傅，我要杀光天下所有妖怪。”我说完这句话，便离开了师傅的房间。

师傅没有拦我，如今他已经没有什么可以教给我了。

出来的时候我看见了伏岚和曳秦正并肩走过来，曳秦看见了我，冲我微微一笑。

如今她已是我的手下败将，可我却一点也高兴不起来。

“也不知道谁会拿到四圣器之首的太刀见切呢……不过我觉得伏岚你肯定会继承阁主之位的。”曳秦的声音悠悠地飘到我的耳边。

“是我。”我掷地有声，“因为我是最强的。”

“呵呵。”曳秦靠在伏岚旁边掩唇一笑，“好吧好吧，肯定是我们的师妹梵度了。”

她怎么还能这样笑出口？

我握紧手里的剑，那时胸中的怒火再一次燃烧了起来，我便在那时对天发誓，我一定会更强，然后让所有人都觉得，我会是太刀见切和阁主之位的归属者。

我疯狂在外历练，见妖便杀，被师傅警告了多次依旧我行我素，但奈何我日渐强大的咒术和开始传遍的令妖闻风丧胆的名声，重天阁开始对我的所作所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再一次回来是师傅他给我们定下婚约，我本信心满满，我这么强大肯定会被许配给阁主偏爱的伏岚。

结果却是林辰溪。

曳秦笑着挽住愣在原地的伏岚的手，我怔怔地看着眼前这个救命恩人，如再生父母一般的人。

我低下了头，第一次选择了默默接受。

林辰溪跟发现什么新奇的事情一样看着缄口不语的我：“我还一直以为你和伏岚有点不清不楚的，原来，你是喜欢我的啊？”

“喜欢？”喜欢林辰溪？我无奈地翻了个白眼，懒得再跟这个不学无术整日跟女孩子泡在一起的林辰溪多说，收拾了东西就准备再次执行任务去了。

“记得多回来呀！”林辰溪笑嘻嘻地对着我的背影说道。

回来干什么？我虽疑惑，但这却是第一次有人希望我“多回来”。

鬼使神差地，我开始执行完任务就回来，林辰溪也开始不厌其烦地跑过来跟我谈天说地。

“我一开始以为你是个疯子你知道吗？现在我才知道你还是蛮聪明的吗，选择了我。”林辰溪嘿嘿地笑着。

“是吗？”我看着他天南地北地说着，渐渐安静了下来。

但我可能就是这么心胸狭隘的人吧，当我开始快速执行完任务赶回重天阁的时候，我意外地看见林辰溪和曳秦也有说有笑地走着。

曳秦看见了站在屋顶上正在看着他们的我。

她亲昵地挽住林辰溪的胳膊，冲我再次摆出那种和煦的笑容。

我根本没有勇气再看下去，狼狈地跑开了。

自那以后，我便开始对林辰溪冷嘲热讽起来了，可我，这样子的我能嘲讽他什么呢？他是生活在阳光下的人，我是阴沟里的恶人。

唯一有的只有强大的咒术，于是我开始笑话他的弱小，最后连自己也相信了自己的话——他是个不学无术，只知道和女人厮混的人。

“我原以为你也喜欢我的。”

那天终于来到了，他冷笑着站在我面前，但我却觉得他的声音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我想说很多，最后却一个字也没有说出来，我沉默着，一如多年。

自那以后，他就真的成了我所说的那种人，开始跟我一样几乎不回重天阁，只不过他是在外青楼。

我不记得我有没有哭，我只是不断地挥着手里的刀，看着一个个妖怪死在我的刀下，听着梵度的名声越来越响亮，却始终不得安稳。

我越来越沉默，周围也开始越来越黑暗。

终于那一天来了。

我赶回去的时候，接过来的却是银针花朝，而见切，却在我一直讨厌的人手里，明晃晃地，我只觉得眼角发涩。

我也不记得当时我杀了多少人，可我心底的空洞却越来越大，几近将我吞噬。当我踉跄逃开的时候，伏岚和曳秦的话也依旧如鬼魅般如影随形地缠绕着我。

“你现在……更像妖怪!”

“明明是你要抢走我的一切!”

身上的血腥味引来了许多妖怪，包括一直恨我入骨想乘机铲除我的启王韶君。

“是我还不够强吗？”当我面无表情地斩杀着周围一切活着的东西后，我用剑指着韶君，木然地问道，他趁机狼狈而逃。

“肯定还是因为我不够强吧。”我咯咯地笑了，记忆开始陷入一片混沌，凭借着我对心术的了解我知道这次我真的要跟我那些朋友一样——要疯了。

但我如今已是天下第一除妖师，梵度。

于是我自己篡改了自己的记忆。

模糊的记忆深处，我最初的愿望还是，大家都好好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