预防新冠肺炎的宣传标语让连同建议业主减少出门的倡议书，在大年三十的下午终于张贴出来了。
为了不至于大过年的弄得满小区白森林的气氛恐怖，田小军特地搜刮出了物业最后一包粉红色的打印纸，打印体、手写体一应俱全，就算是距离门岗最远的七栋楼最高层，站在窗口也能看到几句醒目的警示。
不知道是宣传真的有用，还是大家都从铺天盖地的消息中读出了疫情的严重性，又或许都忙着吃团圆饭，和乐佳园小区的门岗处，到底是慢慢的变得安静下来。
阴沉了多日的天气，也‘不负众望’的终于飘起了细雨。冷风中夹杂着冰冷的雨丝，摆出一副打算缠绵到老的架式，让整座城市都仿佛湿透了一般，也冷透了。
田小军冷得搓着双手，似乎大半天的激情带走了浑身的热乎气，窝到烤火炉边再懒得动身。
“主任，今天大年三十，不早点回去团聚？”手机在他的手上摆弄了几个来回了，划开又关掉，虽然得了个正大光明刷的理由，但旁边有一双虎视眈眈的眼，总觉得浑身都不自在。
郝仁又何尝不知道他的心思。
只因物业费收不齐，物业能动用的资金几乎没有，物业的办公室倒是有一间，但冷得跟冰窖似的根本没法呆人，别说空调耗电，就算是门卫室的这种老旧电烤炉也用不起，所有的人空闲的时候不得凑和着在门卫室挤挤么。
“也行。”其实郝仁关注田小军的手机，并不是心存了什么意见，只是他自己拿不定主意看不看自己的手机而已。
封城令下来之后，人们的情绪都或多或少的发生着变化。
像早上梁大爷坚持要出门锻炼的乐观派毕竟是少数，面对着越来越多或真或假，满天飞的各种消息，人们在震惊过后，心里大概都乱成了一团。
随后便是各种焦虑、压抑和迷茫。
这种情绪在和乐佳园蔓延得更加膨胀，因门口的土堆而无法离城的人，仿佛找到了发泄的突破口，新建的业主群里一片诋毁和谩骂。
郝仁对此次疫情也并不比旁人看得更明朗一些，更谈不上引导，为了让自己的情绪不受影响，今天一天他都没有再碰手机。
“对了，麻烦你转告郭嫂夫妇还有余力，消毒做完了就回去吃年夜饭，但一定要连夜把垃圾清运出去。”郝仁出了门又扭头交代，看到田小军点了头才放心的离开。
电动车骑到半路他才想起来，这两天他都一心扑到小区里了，家里的物资贮备也并不是很够，这才又拐了个弯朝超市里去。
虽然一路上的店铺都已经关门，但超市照常营业。
郝仁扫了眼往来行色匆匆的人，个个都戴上了口罩，整座城市的人突然之间都对疫情重视起来。还好今天的超市并不像昨天朋友圈里看到的那样大排长龙。
不多的客人都是有序的挑选，且超市里货物充足。只是当他走到蔬菜区时，才发现有很多货架还来不及补充。
“这可怎么办？”郝仁想到儿子最爱吃的红菜苔，面对空空如也的货架心里犯难。前天他在菜市场买了一些，不过这两天已经消耗殆尽，而这道菜恰好又是儿子每年团圆饭的指定菜品。
“等着做团圆饭？”红菜苔是江城特产，每家每户冬季的必备蔬菜，超市服务员大姐看到一个大老爷们儿站在已经售罄的货架前茫然无措的样子，一看便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我早上上班的时候见还有，就随手多买了一把，一看就是忙过头了吧，你要就让给你。”
“是啊，没时间上超市，家里儿子就喜欢吃这个，那多谢您了！”郝仁还不知道有这样的惊喜，连连道谢。
“咱们苦点累点没关系，就希望家里孩子们好好的，这种时候得多吃点青菜补充维生素。”大姐的目光极真诚，满满的都是善意。
被小区业主群里的气氛压抑了一天的郝仁突然心头一松，沉闷的头脑豁然开朗，似乎连呼吸都顺畅了很多。
病毒无情，人心却是暖的。
前任造成的失误他无力补救，但他可以尽力做到自己最好，一切无愧于心就是了。
买了些东西回到家里，只见郝天天依旧坐在昨天迎接他的位置上，手里捧着的还是手机，不过却没有听到嘈杂的游戏特效声音，显得异常的安静。
等他从厨房里忙活完出来，父子俩短暂的交流都没有出现任何矛盾，还齐心合力的布置饭桌。
“齐活！”郝仁满意的冲他点了点头，“你妈不在，就咱爷俩过年了。”
“看看，鱼、藕夹、牛肉、红烧豆腐，”郝仁一一清点过来，“还有你最爱喝的排骨莲藕汤和红菜苔，怎么样，咱们也来个六六大顺！”
郝天天很给面子的伸长脖子瞅了瞅，说实话，他爸下厨的手艺的确是没话说的，只是向来他做得少，每年为数不多的几回那个味道还真是值得回味。
“不错吧，要不要来点啤酒？都大男子汉了！”见儿子脸上有笑模样，郝仁很是受用，专门开了听啤酒总他晃了晃。
“哎，也不知你妈吃过没有。”
不知道是不是递过去的啤酒拉近了两个男人之间的距离，郝天天难得的抬头看了他爸一眼，“我妈在医院过年的时间多，每年还不是一样。”
“可今年不一样啊。”一想到这个时候还在危重病房里工作的妻子，郝仁不担心是不可能的，只是对面坐着的是即将高考的儿子，他的担心只能自己又咽了下去。
“喂，臭小子，一杯够了啊，这是啤酒可不是饮料！”见儿子一仰头就是一杯干，郝仁都看急了眼。
“这有什么度数！”郝天天则是满不在乎，“您也整点儿？”他狡黠的笑笑，扬手便给他递过来一瓶二两装的红星二锅头。
“嘿嘿，好家伙！”
郝仁喜笑颜开，他平日里就喜欢喝点小酒，但每回老婆都以他血压高为由明令禁止，这都大半年没尝过酒味儿了，最馋的便是这种五十多度的高度酒。
“果然是我儿子！对了，你这哪来的？”
“您忙得不着家，我不得操心些吗，昨天去了趟超市，囤了些吃的，还有对联。”
“谁让你出去的？不知道外面现在怎么情况啊？”郝仁习惯性的牛眼一瞪，想到自己的语气太严厉了些，又降了两度，“你老子我还能少了你的吃喝？嗯，对联好，吃过饭咱们就贴起来，病毒什么的都是小意思，咱们要红红火火的过大年！”
郝仁喝斥了儿子才惊觉他也是有消息来源的，怕也吓得不轻，忙又转换了口风。
郝天天早就被他爸给吼皮实了的，只轻蔑的哼了一声，该吃吃，该喝喝。
父子俩正吃着，突然手机同时响起，原来是三口之家群里有了新消息，两人急忙拿起手机，便传来秀英爽朗的声音，“怎么样，爷俩开吃没？”
“正吃着呢。”郝天天迫不急待的回了话，郝仁却没有吱声，悬着的一颗心总算在听到老婆中气十足的声音后落下了些。
“你那里怎么样？终于得空了？”这两天他发送了不下二、三十条消息，都如石沉大海，半点回音没有。
边说着他已经点了视频请求，不过对方却没有通过。
“忙着呢没空，刚吃过了正要去换班。”
“怎么会忙到打个电话的时间都没有？那你受不受得住？”没能看到本人，郝仁始终不放心。
“你放心，等过了今晚就好了，全国各地支援的同行正在陆续抵达，我不跟你说了啊。”秀英的口气很急，再追问便不回话了。
郝仁并没有被她那句‘过了今晚就好了’安慰到，电视新闻里正播放着医院的片段，透着人头涌涌，隔着屏幕都能感受到紧迫和紧张。
病毒肆虐下，医院就是抢救人命的前线阵地，他们在奋力的与时间赛跑，与病毒争夺，又哪里会是轻松的事情！
郝仁的手指在手机屏上僵持了很久，最终还是忍不住留下了“保护好自己，我和儿子等你平安回来！”这么一句十分煽情的话。
要是早知道情势会如此险峻，他就应该……
应该怎样做，郝仁自己突然停顿住，就算早知道会如此，他又能做什么呢？摇了摇头，其实什么也做不了。
放下手机之前他还是没忍住瞄了一眼和乐佳园业主群，未读消息99+，想必全都是指责的吧。
“叮——”电话就在此时毫无征兆的响了。
“杨主任啊，新年好！”郝仁有些意外，想不到此时打电话给自己的人会是玉霞社区的杨主任。
“郝主任你别担心哈，没别的事，就是刚才去你们小区转了下，见你们的宣传工作做得很到位，特地表扬一下！”
“你们那个室内消毒方法、戴口罩正确流程以及洗手七步口诀的宣传就很值得借鉴，而且据我观察，你们小区还是咱们社区头一个实行公共场所全面消杀的小区，很好，请继续保持。”
“再一个就是门卫处人员进出登记要搞起来，加强外来人员进出管理，这个马虎不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