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梦的“演讲”换来了三声鼓励性的掌声。
“不错，你并不反抗自由，却反抗绝对的自由。每每想到你在预言中是无序的化身，我就觉得这世界真是太有意思了。且不说欲望是神圣的，世界的运行并非服从于所谓理性的法制，恰恰是非理性的活动才实现了价值的飞跃。你作为残缺品的大脑，难道就没有想过共同创建这理论的是世世代代难求的天才。你想到的点，他们会没想到吗？他们会没有准备应对之策吗？
我已经提醒过你要相信人性，而你自己也提出了人性需要鞭策。那你怎么就没想到数代人共同努力创造的光明时代，会让这么明显的漏洞将他们的血汗化为乌有吗？”说着那人就在自己的脖子上抹了一下。“人之所以为人，是因为有理智，会思考，同样也是因为他们不会只为自己高兴。如果一个人对他人的感情，情绪，甚至生命不闻不问，无动于衷，用自由作为他们肆意妄为，掩盖无知的工具，那他还是人吗？还在我们的庇护范围内吗？”
影梦：“我懂你的意思。新事物的产生总是伴随旧事物的消亡，不断创新才能推动世界进步，比起被淘汰的或许更应该顺应发展的规律。可是他们有生命，是活生生的人……”
那人：“然后呢？万物因道而生，有生命和没生命就一定有区别吗？”
“我不否认你们有完美的计划，也不否认你们算的有多么的准，操作手段有多么的精妙。但是你们的理想极端了！你们没有资格定义什么该被淘汰！”
影梦突然意识到什么，瞳孔狠狠一震。她情绪太激动了，根本没有认真听那人的话，自己的话就以脱口而出，但在讲述的过程中又回忆起自己的处境，尽量把自己的表述改的委婉了点。
“就像你所说的那样，制定方案的都是难求的天才，因此你们没有包含普通人的观点。这使你们的作风有着极端的偏见。在你们心中我是个残缺品，在普通人眼中我就是个疯子。这个位置极度尴尬，不被两边所容，但从另一个角度来看，我又能接触到两边的观点。我不能表示我的观点就是全面的，但是我能理解你的想法，同时我也有与你们不一样的想法，来弥补你们的遗漏。
你们能否成功开创那个理想时代，作为一枚棋子的我无法评估。但作为苍生中的一份子，我对世间的了解告诉我，你们建造的理论模型，在时间的延续下，没有管控，终将只会走向无序。所以，就像你说的那样，鞭策必不可少。
但这和你们绝对自由的理论相悖，有了鞭策，还能叫绝对自由吗？而且要维持你们口中的那个理想化国度，在我所有的计算中，这都与你们的初心相对。崇高是很棒的个人选择，但要求所有人一样崇高那未免有些强人所难。按照这个方法走，你们最后创造出来的只会是一个表面上完美的乌托邦，实则背后人人都像棋盘上的棋子，按照固定的框架，做出特定的反应。有些人只能痛苦的伪装笑容，有些人不自知活在假象的操控下，这是你们想要的时代吗？”
“人作为有思想的独立个体，天性中就带有私心，但私心也分卑劣的私心和伟大的爱心。人们在这两者间徘徊，寻找平衡。”那人似笑非笑，斯文又雅正。他依旧没有正面回答影梦的诘问。
在影梦再一次据理力争的反驳后，那人没有说什么，只是静静等看着她，眼神带着逗弄般的戏谑。
影梦停顿了一下，意识到自己情绪波动太大了。她静下心来，抛去自己的主观情绪，认真的思考下，忽然懂了。
那人从来没有说过，这是他们最后的计划，也表示了自己喜欢创新和改变，为了保持不朽，总有一些变化必须产生适应时代的变迁。
英雄无法造时势，只有时势可以造英雄。完美的理论既是如此。
他们当下的唯一目标便是开创那个时代，至于后面的维护工作，那是后人该思考的事情。他们或许有个大概框架，但是绝对没有浪费时间去思考详细这个他们认为没必要的事情。
计划都还没有成功呢，就开始盘算成功以后该做的，多么的不实啊！毕竟后面一切发生的前提都基于这个计划成功了，不是吗？
走到这个点，雪球已经滚得足够大了，他们所有人都经历过绝望，然后看到了光，将一切希望放置在那个上面，孤掷一注。
他们根本不会退，也不愿意退。为了早日实现这个目标，他们只会专心一致的向那个目标前进。
就像一个人的执念是报仇，心心念念的想要报仇，他会考虑过报仇完以后他要干什么吗？
一个人在经历了那么多后，前人的筛选下，他多半已经将那终极理想当成了正义的目标，毕生的信仰。他又怎么可能去质疑此物的合理性。
再加上这世间本来就没有完美的理论。理论都是需要一代一代修改的，在不同的时代，去贴合所在的时代。等这个理想实现的时候，都不知经历了几代人了，他们现在思考未来的规划，反倒会没有合理性。
留给后世一步一步去完善反而更合理。
更何况，他们根本不需要担心他们的继承者没有实力，因为他们会筛选自己的继承者。而且有那诡异的能量，以及血池中蕴含着无数先驱的意志。他们根本无需担心后人中会出现一个昏庸之人。那等他们成功以后，后人还处理不了简单的维护吗？
就好比，你心中最艰难的那一步，你都替他们走了。你替他们打下了江山，颠覆了所有可能的敌人，瓦解了一种广泛的观念，跟你不相上下的他们还做不好后面的事吗？
就算假设他们中出现了一位觉得这理论不靠谱的人，走到这一步，他既可以期盼于后人，有无法改变前人的意志，那他只要做好自己的那一步不就行了吗？他自己就像一个棋子一样在棋盘中行走，还指望他对整个棋局负责，哪怕不是在说笑。
所以那人在嘲笑她杞人忧天。要相信人性。人总会在磨合中找到自己最舒服的姿态。他们的计划并没有漏洞，因为百密一疏，他们留下了他们无法确定的点，让后人按适合他们的方式去填写。
怎么看来这个方案并非不可行……
这一刻，影梦同时意识到她跑偏了，她跟着那人的逻辑来走了。她开始思考这个理想的合理性了，这是相信的第一步。
他们的理想是为世界带来光明，可如果这个目标本身带来的并非光明，那后面的这一系列理论有任何意义吗？
“手段代表着正在形成中的正义。和正在实现中的理想。人无法通过不正义的手段去实现正义的目标。”—马丁路德金
影梦：“你就是一个罪犯。”一个不为行为负责，不冷静思考，将苍生的未来放上赌桌的罪犯。
“不，你才是罪犯。不管你刚刚理清了什么观念，都是基于你的核心观念，那就是我们代表的是恶。我不反驳你观点，因为你有主观臆断的自由。你不懂我的创造性和激情，不了解这一切背后的信息，妄下定论，这才是真正的犯罪。”
那人微微勾起唇角，欣赏着影梦蹙着眉眼。
”你有什么梦想吗？也许没有，也许想做诗人，画家，琴师，或者想周游八界，环游九天。我们只是要大家有着提及自己的愿望，拥有追逐梦想的权利。其实也没有多伟大，只是不想大家遗忘从出生那一刻在他们心海中生根的理想。这是罪吗？”
影梦顿住了。
很不幸，她仍然保持头脑清明。她的天赋给予了她缜密的逻辑推理能力。从小的成长经历让她倾向于理智的分析。
一条恰当的话语，让她意识到了之前她习惯性视而不见的重要事实，引起她信念结构的根本改变。
她努力的控制自己的思绪，却在联想的魔力前无能为力。同时她也惊恐的意识到相信那人，多么矛盾的一个事实。
如果她没有假定，那人的话有一定的逻辑理论，如果她视那人的言语为没有逻辑性的胡言乱语，那她就不会思考其中的意味，更不会因他的一句话陷入思绪。
或许这就是为什么她无法影响他的原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