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夫无能，竟教出了这样的君臣，”一瞬间，血泪飞溅，快的众人措手不及，老太傅手指上蘸满了殷红的鲜血：“社稷无光，朝野昏暗，老夫这双眼生来何用？我自戳双眼，悲我江山社稷，怜我云朝众生，悲哉啊！”

一抹血红，惊了一众官兵，悲了围观百姓，也终于让为首的青衣人动容。

青衣染血，眼前的景色逐渐模糊，这滴泪不知在为谁流。钱史儒跪地，一言不发磕了三个头。

他缓缓抬头，看向那双凹陷的眼眸，双眸失神，仍然在不断淌血。

那是他曾最崇敬的老师的血：“比干挖心，杜鹃泣血，是我们对不住您。君臣无道，朝野无光，是我无能。老师挖眼悲社稷众生，学生愿以命祭天下皆苦。”

只希望身后事，海晏河清，光明朗照。

又是一抹血色，那青衣人撞上身边官兵的枪口，踉跄倒地，众人反应过来之后，木已成舟。

老太傅伸着双手，颠颠撞撞地想要顺着声音去阻止：“史儒，青节，团团，你在哪里？在哪里？”

昭月不忍，走过去扶他，那一双苍老的手，总算触到了那一节染血的青竹：“你怎么这么傻？我就知道，就知道，你就不该来的，不该来啊……”

一瞬间，泣不成声。

“是我，自请来的，他已经听不进我的话了，我最近格外想您，”他笑着，如小时候偶尔失态撒娇般，腼腆低笑：“这样才好，君臣情分，圣人之道，社稷江山，我都顾全了。”

说完好似松了口气，他缓缓闭上了双眼。

老太傅仰天长啸：“窗前存傲竹，凛凛狂风折。悲哉！悲哉！”

那个精神矍铄的老头，一瞬间好像真的老了，那悲愤的声音，穿透在场所有人的耳膜，惊得众人眼红无言。

自此，伴着两抹血色，悲愤之音传遍神州大地。皇帝昏聩，羞煞天子近臣，导致韩老太傅挖眼，中书舍人自戕。

吴王贤能，才是社稷正主。

一时之间，各地风云变幻，拥护广平王之子的言论甚嚣尘上，赢粮而景从。

昭月最近越发嗜睡，但清醒的时候，这样的消息也不断传来。她知道，这条帝王之路，吴朗真正走上去了。

琴音拿了一盏新泡的菊花茶，忧心忡忡地打量她：“公主，奴婢看你气色越来越不好，跟凡人家的小姐一样了。正好瑟舞给我传信，说龙王又重新闭关，和天庭的联姻也不了了之，不如我们趁机回去一趟吧！”

昭月坐下来拍了拍她的脸，笑着说：“不用了，我没事的。”

她低头摸了摸肚子：“我最近嗜睡，应该是肚子里的小家伙想让我多休息休息。”

琴音一刹那没反应过来，肚子里什么小家伙？这根睡觉有什么关系？

她看着面前公主的笑颜，难以置信道：“公主！你说什么？你，你怀了龙宝宝了！”

昭月看着被惊呆的婢女，笑得越发灿烂。

琴音一时间惊喜交加，她还是不太放心：“那我们就更要回龙宫了，不说龙蛋孕育艰难，需要母体大量灵力，就是生出来之后也是一个蛋，这人间的人怎么能接受这样的事情呢？”

昭月想了想，之前她确实没顾虑过这些，难不成神仙也是一孕傻三年。

她揉了揉眉心：“我灵力充足，这个倒不需要担心，就是生产……那到时候我们就回龙宫生产，等他破壳了我再带他来人间。”

昭月一想到会有一个白胖胖的小团子，叫她母妃，叫他父王，一抹暖意涌上心头。

琴音仍然一脸忧色：“龙蛋孕育，时间也不定，大致在一年到两年，如果没按照人间十月怀胎的惯例，他们会不会把我们当妖怪？”

昭月摸了摸肚子：“我有孕这事，万不能宣扬出去。”

“对了，老太傅身体如何，大夫怎么说？”

“大夫说老太傅眼睛虽然不能复明，但好好休养，身体并无大碍。”

昭月听了，还是起身说：“你还是随我一同去看看他吧。”

除去那天晚上自己偷偷来这里找吴朗，昭月还是第一次正大光明来长明斋。

整个王府虽然说不上如何富丽，但也还是高门宅院，自有一股贵不可言的气势。

就是这样，这处长明斋才显得格外素净。没有什么多余的装点，院子里服侍的下人也不多，十分清净。

昭月见到老太傅的时候，他躺在床上，似乎想挣扎起身。

昭月忙道：“先生不必多礼，我就是过来看看。”

“老朽惭愧，劳驾王妃走这一趟。”

老太傅双眼无神，面上神情虽然平静，但已有死气浮现。

这……怕是不能久留于阳世了。

老太傅一生坦荡，为国为民，心力交瘁至此。更何况自广平王去世后，一直都是他在陪着吴朗。

于公于私，昭月都不忍这样的人就这么离世。

“钱公子求仁得仁，清风傲骨，世人定不希望先生就此伤身至此。还请先生千万保重身体，王爷若知晓事情到如此地步，也不知该怎么自责。”

老太傅罢了罢手，无奈笑道：“老夫没有子女，但平生收了两个学生，尤为得意。两个都是谦谦君子，但还是不一样。我那第一个学生就太傲，生平没遇到什么坎坷，性子太直，偏又生性善良。

“这条帝王路，合该用人命造势，京城里不管来的哪位权高位重的官，我都能杀他祭旗。可偏偏，是他，不管他变成什么样子，我都下不去手的。本想着用自己的一双眼睛来抵，可这个傻孩子，他猜到了我想做什么，所以才来了。现在想想，他跟我争，是顾着和他从小一起长大的皇帝的君臣情分，有些话他说不出口，要借我之口说出来。匡政辅弼，他舍不下他的君王，也舍不下他的理想，所以，他舍了自己。”

老太傅悠悠叹了口气，看向他窗外的那几株青竹，郁郁葱葱，笔直挺立，想是有些年头了。

“我当年承了广平王的恩，听到他的死讯，特意从京城辞官来还了这份因果。素闻他的世子天资愚钝，但我想尽力把一些众人都会的教他就是。没想到，这孩子明珠蒙尘，天资并不比我那第一个学生差多少。”

“虽然世人都说他纨绔蠢钝，但他只是对很多事情提不起兴趣。平王之死，对他影响很大，我知道他暗中对京城里做的手脚，先帝之死，我不怪他。他是那个人的儿子，我知道他心里，不想做什么皇帝，但到底他放不下这天下苍生。”

他紧握着昭月的手：“小时候，我给他讲学，经常看见他手里拿着颗珠子，吃饭也不离手。那个孩子，想必是很喜欢你的。你跟他说，他师兄的命，我的眼睛，都是我们心甘情愿的选择。这条路，会很辛苦，也会很寂寞，老师只能陪到这里了。孩子，能有你陪着他，我就放心了。”

昭月连连点头，心里难受，想安慰他，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先生节哀，一定保重身体。”

她反手拍了拍老太傅的手，这只手扶持过两位皇帝，也曾经提笔安过天下，也曾覆手搅过风云，可现在随着主人的病弱，如此无力地搭在床上。

出来长明斋后，昭月想着让琴音传信回龙宫，拿些灵草仙芝来，这样总能救回老太傅了。

她回房后赶紧和琴音说了这事。

这丫头也知道兹事体大，二话不说就用了一道上好的传音符。

谁知这头刚传信过去，就有一道留影符传信过来。

是瑟舞的身影：“公主，不好了，龙王闭关，四海蛟龙作乱，想要夺走龙珠，现在北海、南海和西海的龙王都不愿出手，要您去平乱。”

昭月咬牙，当年她被天帝下旨尊为四海共主，这群老家伙儿一直不服气，非要给她整些幺蛾子。

她摸了摸肚子：“罢了，这是祸不单行，不过几条蛟虫而已，也配称龙？琴音你留在这里等药，药一到就用你的灵力熬好送去长明斋，老太傅就交给你了。”

琴音皱着眉头，担忧地点了点头：“公主放心，奴婢都知道的。就是您现在还怀着龙宝宝，灵力不支可千万不能勉强啊。回宫叫龙王出关就好。”

“嗯嗯，我都知道，你别担心。我走了。”

这傻丫头，这几条蛟，不算什么大事，放平常虽然要费些功夫，却对她构不成威胁。

那几条老龙不愿出手，一方面是不服气，另一方面，也不过是给自己找个台阶，想趁此承认她的地位，说到底也是在和东海，和她示好。

怎么可能假手父王呢？

昭月也不欲解释，怕琴音担心。

情势紧急，正要掐诀飞天化龙。

外头那老实巴交的丫头，急急忙忙地创进来禀报，声音里夹着一股涩意：“王，王妃，不好了，长明斋传来消息，老太傅，仙，先去了。”

昭月看到这丫头气喘吁吁的样子，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她的话。

那个刀枪临面，也不改色的矍铄老头，那个喜欢做媒掺和小儿女婚事，一贯笑嘻嘻的老先生，就这样，不在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