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后，不管狗蛋冷冷拒绝多少次莲儿送去的烙饼，莲儿想起那个笑容总能鼓起勇气去送下一次。

昭月问莲儿喜欢狗蛋什么，莲儿说她也不知道，她自己喜欢舞刀弄棒，平日里静不下来，可就是觉得狗蛋在院子里安静看书的时候，特别好看。

秦奶奶唤她们吃饭的时候，吴朗因为添柴，脸上还沾了些黑色的碳烟。

昭月一向习惯看他干净如玉的脸，这下倒多看了几眼。

吴朗在饭桌上也感受到旁边昭月频频传过来的视线，猜到自己脸上应该不小心沾了血脏东西，用袖子擦了擦，结果越擦越黑。

“农家的饭菜本就简陋，老婆子手艺也不太好，怠慢二位客人的地方，万望见谅。”

秦奶奶看见这对小夫妻你看我我看你的互动，笑眯眯地说。

秦奶奶说的这些话，也不全是客套，看这对夫妻的衣着，尤其是这位夫人身上穿的，绝非凡品，平日里肯定都是锦衣玉食养着的。

她们农村小户，有口吃的就不错了。

今日这桌菜，有菜有白米面，已经是秦奶奶能拿得出来的最好的东西了。

“秦奶奶客气了，两个不速之客，能得到您的招待，已经是仗着自己厚脸皮了。哪里敢有什么苛责的要求呢？”

昭月自己吃饭，也只是为了满足自己的馋虫，倒不是为了果腹。

看着莲儿狼吞虎咽地在一旁吃，可想而见，她们平常连吃上这样简单的饭菜都是奢侈。

昭月就尽量让自己吃少一些，为了让她们不担心随便随便扒拉了几口面，就推辞说饱了。

吴朗在旁边看着胃口也不是很好，不过还是吃完了碗里的面，桌上的菜倒是没动几口。

昭月灵力已经恢复的不错，但是不知道外面形势如何，如果冒然带吴朗回钱塘，也不晓得会不会有什么祸端。

最后昭月还是决定，等吴朗自己想起来，让他自己决定什么时候回去，或者该到哪里去？

吃过饭后，昭月私下找了秦奶奶问吴朗失忆的病情。

“夫君现在不晓得为何不记得从前的事，不知道他这病大概什么时候能好，记起从前的事？”

十天半个月想不起来倒也罢了，就怕十几年或者永远也想不起来，就算昭月等得起，还在钱塘的老王妃等不起，匈奴铁蹄下的云朝百姓也等不起啊。

“老婆子平日里虽然也只帮村里人看看头疼脑热的小病，但年轻的时候也曾经钻研过几年医术，算不得精妙，也晓得你夫君的失忆症，不是药石所能医。”

秦奶奶看着昭月一脸担忧的表情，又笑眯眯安慰道：“不过夫人也不必过于担忧，你夫君的身体外伤好的差不多了，这失忆应该也只是那里磕磕绊绊，突然重击所至。问题不大，你多跟他讲讲先前的事，应该没过多久就想起来了。”

秦奶奶又再三叮嘱：“不过万事都讲究循序渐进，慢慢来，你讲的太多，说不定还会适得其反。”

昭月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回屋之后，正好撞到吴朗往屋外走。

“夫君，你这是要干什么去？”

“我去看看村子里走走，看看有什么办法带些吃的回来。”

吴朗这一走，昭月正愁不知道怎么说帮他回忆起来之前的记忆，正好可以往后再拖拖，让她再想想。

不过她们现在虽然不好回去，还是应该传个信回王府，免得老王妃担心。

昭月用了个传音符给琴音，让她想办法告知老王妃吴朗安好的消息。

吴朗战死疆场的消息传出去，广平王一脉彻底断了，老王妃不知道该怎么伤心。

昭月想起秦奶奶，又用了个传音符给在东海龙宫的瑟舞，让她带一支百年灵参过来。

昭月观秦奶奶带汽运，说她寿祚绵长绝不是在说些漂亮话客套，这个慈祥的老奶奶是真的有很深的福运，寿命不敢说能活到一百，但是活到耄耋之年，绝不在话下。

再加上一根百年灵参，多活个十几二十年的，百岁长命，就当是昭月因她的善缘赠与的一份善果。

昭月刚做完这些，莲儿咋咋呼呼地就进来了，她端着一小碗白米面，兴奋地和昭月说：“昭月姐姐，我要把这碗面送去给狗蛋，他肯定很久没吃过这么好吃的食物了。你要跟我一起去吗？我介绍你们认识啊？”

昭月也对这个对莲儿美色视而不见的年轻人十分好奇，就点头答应了。

花开两头，各表一支。

吴王府里的老王妃，身着一身素白色麻衣，正看着手中的狼毫墨笔发呆，突然见到自己儿媳妇的贴身丫鬟没有任何征兆地突然出现在自己面前。

她微微有些惊讶，但很快又归于平静。

前头老太傅病逝，她敬重这位和爹爹同朝为官的一代大儒，一身素衣穿着在灵前跪拜来好几天。

几天之后，老太傅的灵枢刚刚抬上山，一身麻衣还没有脱下来，就传来了广平王之子，新的吴王在玉门战死的消息。

她听到赶来通报的年轻士兵说着这个消息，听第一遍觉得没听清，应该是哪里听错了。

冷静地问道：“你刚刚说的什么？再说一遍。”

这个年轻士兵的年纪应该比吴朗都小，但也知道，就算是再怎么位高权重的贵人，也受不了这样剜心的消息。

他不敢重复刚刚说过的话，只是思考了很久，轻轻地说了声：“请老王妃节哀。”

老王妃慕雪，没有再继续问下去，只是站起身，往自己的小佛堂走去。

年迈的老管家担忧地在佛堂外徘徊，不知道该不该进去看看。

直到听到一声声不算大的抽泣声，才无奈地摇了摇头，叹了口气，转身离开。

他是跟着吴朗的父亲从宫里出来的，广平王吴从远还是个小皇子的时候，他就跟在他身边。

他现在还记得那个少年跨马提缰，说要帮父皇平定四方，是何等的意气风发。

那个少年的儿子都已经埋骨沙场，他这把老骨头，既然这般无用，怎么还活着呢？

他真的是，够老了。

屋里的慕雪，仍然在小声抽泣。

她紧紧地握着手里的一串佛珠，想起了很多旧事。

她一会儿想起吴朗走的时候，她冷静地叮嘱他：“你是一代战神广平王的儿子，此去北境，用兵使计，是进是退，一定要小心为上，不要堕了你父王的威名。”

战场上的将军，就是号称百战百胜的吴从远，也不敢说自己一定能够安然无恙地回来。

作为一个战士的家眷，慕雪从嫁给他的那一刻起，就做好了他永远也回不来的准备。

每次吴从远上战场，慕雪都揪着心，在家里愁眉难展。

更何况是从来没有任何战场经验的吴朗。

她私心里是多么不希望吴朗去战场啊，这云朝的疆土，连坐在龙椅上的皇帝都不在乎，为什么要她的儿子用命去守呢？

可是吴朗来辞的时候，她没有留一句，她知道，朗儿毕竟是那个人的儿子。

她只是冷静地叮嘱他，一定要小心些啊。

慕雪想起自己的一生，少女闺阁时期可谓是顺风顺水，她是当朝太保唯一的嫡女，最大的烦恼是从远哥哥什么时候能够回来。他总是能说很多她在书上从未读过的事情。

她最大的秘密，就是她心里没有那么喜欢从小和自己订婚的太子殿下。

但太子殿下好像很喜欢他，她们三个人关系也一直很要好，她更喜欢从远哥哥的事情，绝对不能说出去。

她经常想，如果当初她在婚前不参加那次梅花宴，她不落水被从远哥哥所救，她能按照父辈的约定嫁给那时的太子，后来的皇帝，是不是她们三个人的命运，不会变成这般境地。

可是没有如果，到现在，权谋之事沾的越多，她也越清楚，那些真正有权势的人，不想她嫁给太子，她就绝对嫁不成。

龙椅上的皇帝想杀功高盖主的将军，有的是办法杀掉，只是阴谋阳谋，他用的确是最让人恶心的一个办法。

借从远哥哥枕边人的手来杀，她不想活，更不敢死。

只是她在如今万事俱空的时刻，最最后悔的事情，就是婚后从远哥哥从战场上好不容易回来，她却从来没有好好珍惜，一直在和他置气。

“从远，嫡庶有别，你为何不主动归还兵权，你真的要践踏礼法，和从敦哥哥争夺兵权吗？”

慕雪自幼随父亲熟读四书五经，最看重礼法，圣人教诲，一身性子养的就和她的名字一样，傲雪凌霜，容不得泥淖。

况且因为兵权的事情，父亲和从敦哥哥，已经明里暗里暗说了她好多次，让她帮着警惕她手握重兵的夫君。

“雪儿，我没有想要和他争什么？只是现在边境不安，还不是交兵权的时候。”

慕雪总以为他只是在找借口，边境什么时候真的有完全安生的时候。

致使后来慕雪无数次想起吴从远的死，也无数次懊悔到极致。

此后几天，吴王府都风平浪静，没有特意在吴地封锁吴朗身死的消息，也没有大肆宣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