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可曾记得，我和你一起吃过一顿麻辣火锅？”

我可曾记得？我当然不记得了啊！不信您看看我的表情，这像是记得你我之间有前缘的么？

“你不记得了？”嘉铭的声音有些低迷。

我像哈巴狗一样，呆呆地点了点头。

“那你总记得江皓成吧？”他微微睁大眼睛，语气奥妙。

江皓成？就是那个来自上流社会，和我在一起之后又抛弃我，狠狠地伤过我的心的人么？

我当然记得。就算化成灰也记得。

“其实这事提起来不愉快，”嘉铭眨眨眼睛，眺望远方黑暗的天空，“就在江先生的葬礼过后，我和你吃过一顿麻辣火锅。”

所以呢？你再给我一些细节我就信。

“在星城的香锅里辣火锅店，你点了虾滑、腐竹、毛肚和空心菜。你吃得流鼻涕了，我给了你一方手帕擦鼻子。”嘉铭一五一十地道来。

他说得这么像，我也不得不相信了。

人总会自动忽略不快乐的往事，江皓成去世的那年，我很压抑，所以对那年的记忆特别淡，除了吃饭喝水等小事，我一概不记得那一年的细节了。现在问我和谁吃过饭，我自然也是不甚记得了。

“你一边吃一边哭。吃完火锅后，我送你回家，你还在哭。”嘉铭无奈地笑了笑。

我使劲牵动记忆深处的绳索，有了一些朦胧的回忆，似乎真的就记得一位绅士请我吃火锅后贴心地送我回家这个细节了。

现在想起来，也还是很感动，这种贴身的陪伴并不是常有的，难怪我会念念不忘。

“自从江先生去世以后，天上的星星就多了一颗，寂寞的时候引你眺望星空，那一定是他在想你。”嘉铭的神情很认真。

“不，我从不眺望夜空。所以也算不上挂念了。”我虽然嘴硬，可是心已经软了。

我和嘉铭循着路灯的亮光往宿舍走，你一言我一语，时间也倒过得很快。

走到小卖部附近，嘉铭问我：“想尝尝幸福的滋味吗？”

我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囫囵地答道：“当然想。”

嘉铭歪嘴一笑：“稍等片刻，立马为您呈现幸福！”

他走向小卖部，背影在路灯下显得伶仃，过了一会儿，他走了出来，瘦削的身体在路上留下一道修长的剪影。

“尝尝。”他不知从哪儿变出两根棒棒糖来，剥开了，举在我眼前。

“谢谢。那我就不客气了。”我接住其中一个棒棒糖，端详起来。

只见糖霜凝聚成两个圆柱体，上层的圆柱体是紫色的，下层的圆柱体是玫瑰红色的，我抿了一口，浓郁的葡萄香味和淡淡的奶油味儿在嘴里化开，这种甜蜜令人心头愉悦。

嘉铭眨眨眼皮，将另一个棒棒糖塞入他自己口中，微笑道：“甜不甜？这就是幸福的味道。”

我点点头：“甜蜜蜜的，我很幸福。”

嘉铭叹口气：“怎么感觉你在敷衍我？”

我摇摇头：“怎么会？我真的感觉很幸福！”

嘉铭拿一双温润的瞳孔望着我，良久，他低语道：“看来，你还是忘不了江皓成。”

恰巧一阵夜风刮过，我听不见他的动静，也就无从得知他说了什么了。但只从嘉铭落寞的神态看，应该不是什么好话。然而我自小缺乏猎奇心理，对危险的事物从不好奇，所以没有追问。

好容易走到了教学楼楼下，往右拐直走一千米就是女生宿舍了，我正暗自欢喜好不容易到家了，嘉铭却一把拉住我的手，带着我走进了某座教学楼。

我们在黑暗中狂奔，良久，他停下步伐，倚靠在一扇门上喘粗气，我则扶着膝盖，站立一旁擦汗。

“莫丽，想不想听听天使的声音？”嘉铭低低问道。

我边擦额头上的汗边回答：“你再跑快一点的话，我可真就进天堂了，到时候，别说是天使的声音，就算是圣母玛利亚的声音也听得到。”

他不理论，推开了他身后的门，在黑暗中朝我招了招手，示意我过去。

我走进房间，发现这里是一间钢琴室，房间正中央立着一架黑色的钢琴，还没来得及辨认方向，我就已经听到悦耳的琴声了。

嘉铭坐在琴凳上，弹着一首D大调卡农，窗外的路灯透过玻璃窗照射进来，落在他的侧脸，以及飞速翻飞的十指上。

悠悠扬扬的D大调很有抚慰人心的作用，我听着听着，忘记了燥热，双脚跟着乐曲自然地打起拍子来。

这多像一曲安眠曲，我几乎快要睡着了，嘉铭的琴声却戛然而止。

“你来试试。”他用食指敲敲钢琴。

“我？我行吗？”我犹犹疑疑地走到钢琴旁边，颤颤巍巍地坐下，把手指放在琴键上。

弹什么曲子才好呢？

“你随意。”嘉铭清亮的声音回荡在黑暗中。

虽然我小时候上过钢琴特长班，可我技艺尚浅，况且已多年未弹，在嘉铭面前肯定是班门弄斧了。看来得弹一首轻快的乐曲，好让气氛不那么尴尬。

于是，我用手指慢慢地敲动琴键，弹起了《维也纳森林的故事》。

月光洒在琴键上，我得以辨明乐符，流畅地弹出了记忆中的曲子。

嘉铭鼓起掌来，稀稀拉拉的掌声在回荡中显得饱满。

“你还会什么？”

“只会这一曲了。”我站起来，走到黑暗中，与他对峙。

“你真是贝多芬啊！”嘉铭的声音很欢悦。

贝多芬？那不敢当！‘背多分’还差不多。

嘉铭察觉到我的自卑，启唇笑道：“贝多芬的毅力你有，才力嘛，我也相信你有。”

“恐怕是都没有吧。”

“你可曾听过一个故事？贝多芬老年时双耳已聋，靠耳骨传音识曲，有个月夜，一位盲人姑娘经过他的小木屋，他教她弹钢琴，侍候，他把她谈过的音符合编成了一首曲子，即后来的《月光奏鸣曲》。”嘉铭倚靠在窗户边上，娓娓道来。

“他编曲的能力真的很强！”我感叹道，“随便几个音符都能谱出大乐曲，厉害！”

“你知道你对我来说意味着什么吗？你就像盲女之于贝多芬，是我莫大的欢欣与灵感之泉，没了你，是断断不行的。你对我来说，很重要。”嘉铭拿一双眸子注视着我，坚定而不容置疑地说道。

“那我就比不上咯豁。”我唱了一句花鼓戏以作回答，二则也想调节一下凝固的氛围。

“我的孩子，你什么时候能长大？你，什么时候能听懂我的话？”嘉铭说完，率先走出了钢琴室，怕黑的我马上跟在他身后，也走了出去。

晚上回宿舍时已将近十二点整，第二天还有大课，我连衣服都来不及换就瘫在床上睡了。第二天醒来，我睡眼惺忪地去饭堂打早餐，路过篮球场时，一只篮球砸向我的头部，我接住篮球，朝篮球场的方向看了看，发现何必在和几个陌生人打篮球，看样子是他的同班同学。

“扰人雅兴了，不好意思。”何必走过来，把球捡回去。

我倒无所谓，只是这一大早就见面的，还真是有缘分啊！

这样一想，起哦发现自己也已经半个月没见过何必了，忙端详他的模样，看他是否有何改变。

我可不想错过什么。

用妞妞的话说就是，不八卦，毋宁死。

只见何必穿着一套绛红色球服，头戴白色发带，身量修长，修长的玉白色脸庞微微冒汗，看样子是打篮球打得正酣。

“你是不是正准备去打早餐？”何必问道。

我睡得迷迷糊糊的，没有注意到他在问什么，只随意点点头应付。

“我请你吃早餐吧！”何必把篮球抛回篮球场，边用汗巾擦汗边走在我身边。

这句话我可听清楚了啊！有人要请我吃早餐，何乐而不为呢？

可是我还得矜持一下下，方不负淑女本色嘛！

“那个，咳咳，你不是要打篮球吗？我自己去吃早餐就好。”我半推半就。

“打得差不多了，我不介意陪你吃早餐。”何必把汗巾搭在肩上。

“老大，你要美人不要江山啊！怎么可以这样？”篮球场上他的同学的抱怨声此起彼伏。

何必瞥了一眼篮球场，不置可否，等我的答话。

“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我猛地点点头。

在走去食堂的路上，我和何必受到了无数重目光的洗礼，还听见有人议论纷纷“你看跟嘉铭好的那个女生跟中文系校草好上了”，“中文系校草何必好帅”，“那个女的是谁她配不上何必”等等等等，不一而足。

我纳闷，这毕竟只是吃个早餐而已啊，而且还是人家主动请我吃的，怎么弄得这么暧昧不明？好像我占了人家何必很大便宜一样。

走到学校大食堂，我坐在座位上等待，何必排队给我买了一份早餐，塞给我，仍回去打篮球去了。

“再不走恐怕要被口水给淹没了。”他邪魅一笑，手插裤袋，走出饭堂，朝着篮球场走去。

我心领神会，点点头，低头开始吃早餐。

我打开塑料袋，只见里面装了几只干蒸，一块马拉糕，一块黑糯米，外加一杯豆浆。我正准备吃饭，忽闻有人叫我。

“小丽。”嘉铭站在饭厅门口，声音清醇。

我吓得丢了手中的早餐，站起来，嗫嗫嚅嚅道：“怎、怎、怎么了？”

“不要吃何必的早餐。我请你吃早餐。”嘉铭慢慢走过来。

我看着从我手中滑落的豆浆在地上摔出了一道弧线，知道何必给我的早餐已经泡汤了，心里犯嘀咕，却还有一丝心虚，仿佛偷鸡摸狗被抓到了一样的窘迫。

嘉铭走过来，拉着我的手，走出了学校大食堂。

伴随着一路的议论“我靠嘉铭和莫丽终于牵手了”、“莫丽跟了何必又跟嘉铭好花心啊”、“嘉铭腿好长啊”……我和嘉铭手拉着手到达了学校后门的米粉店，他给我点了一碗榨菜肉丝米粉，他自己一碗阳春面，然后，我们面对面地坐在米粉店里，开始享用一日之计在于晨的早餐。

我边嚼榨菜边吸溜着米粉，把一碗米粉硬是吃出了酣畅淋漓的感觉，转头看见嘉铭小口跐溜着阳春面，不禁有些好奇：“没胃口吗？”

嘉铭温柔一笑：“我有胃痛的旧毛病，不打紧，吃点清淡的缓缓就好。”

我会意地点点头，把我面前的面条吃完了，看见嘉铭还在小口地嚼着阳春面，有些不耐，便道：“我喂你吧。”

嘉铭咳嗽起来，仿佛是呛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