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江寒常常会去华城图书馆，那里并不大，只有两层高的楼。但是比起家里那个脏乱的环境来说，已经是个难得的学习地方了。

—图书馆—

江寒从书架里挑挑选选一堆书回到位置上，那些书堆起来快有半个他那么高了。他目光凝重地盯着这些书，可其实基本都是现在基础不过的教材。他倒是想一步登天，可是那么久没认真学过，让他看中高级的东西，他能看懂就不对了。

江寒苦恼的伸手挠了挠头，挑了半天从里面跳出本语文的文言解析教材。一翻开，黑白分明的一堆字挤在一块儿，明明他拆开来都能看得懂，可怎么组合在一起，就是完全不懂的意思了？

“啧，‘之’为什么有那么多意思，不都是同一个字吗？”撑着下巴，“这都什么东西…”他越看觉得脑壳疼，于是干脆甩手暂时放弃文言文。

“还是先背古诗吧，反正古诗高考肯定要考。”他拿出自己带的一堆语文书，也是苦了他从床底下把高一高二的语文书都找出来。还记得他当初拉出来那个装书的麻袋时，那上头的灰都有他半个指甲盖那么厚，呛得他硬生生眼泪都掉了下来。

不过那时他勉强忍住了。可现在他是真的想哭。

因为，他困了。

图书馆里不让大声喧哗，他就张嘴默读默念。可一首诗前四句都还没读完，他就忍不住打哈欠。

“太他妈难了。”他仰头靠在椅背上，一条腿踩着桌脚，另一条腿晃来晃去，脑袋歪着看向课文里的字词。

这一下，他更困了。

“不行。再这样下去就真完了。”江寒一晃脑袋两手重重拍向自己的脸试图让自己清醒，他果断放弃文科这种催人昏昏欲睡的东西，转头攻向理科。

可结果——

算了吧，比语文还让人看不懂，化学那一堆有机物都够他记好久了。也不知道当初文理分班的时候，他是哪里来的勇气选理科。不过再一想，就他这去文科班……那就更不正常了。

“唉，洛一一都是怎么学的。”他不是太清楚洛一一的成绩，因为洛一一也基本都是靠家教在学，没怎么参加过学校里的考试。不过她说每次老师布置的作业她一般都不会错。

“怎么做到的？”

他现在十分，非常，特别，想知道这个事情。

话音刚落，裤兜里的手机突然间响起。本来不重不响的铃声，在安静的图书馆里却像雷轰一样，所有人目光都齐刷刷从他这里看过来。

江寒赶紧拿出手机连来电人是谁都没来得及看，直接挂断了电话。

走到图书馆外面，江寒打回电话，“谁？”

电话那边顿了两秒，才有人说话。

“江寒，是我。”

江寒愕然愣住。

洛…一一？！

他顿时手忙脚乱，不知道该怎么办，差点就要大声的吼出来，可好在他还清醒，知道自己现在在图书馆门外。于是江寒捂着手机，快步朝楼梯口走去。

等关上楼梯口的门，他才敢大声说话。但是一下子，却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他靠着墙壁，抿唇，“你，你没事了？”

“嗯，但是我现在还在医院。医生说，还要观察一段时间。”

江寒微微松了口气，“那就行”转而啧声，“你怎么现在才打我电话！”

“我也是才拿到手机，第一个就打给你了。”

她的声音似乎有些委屈，江寒后知后觉自己吼她的语气是不是太重了。

“哦，哦…”他觉得有些抱歉，“洛一一，那个……”

“嗯？”

“………那个。”他握紧手机，低头紧闭着眼，“欢迎回来。”

接着，他听见洛一一轻轻柔柔的笑声。

“嗯，我回来了。”

我回来了。

这大抵，是他这两年来听过的，最好听的一句话。

时光荏苒，岁月交替，那一年在皑皑白雪中落下帷幕。那时候手术后不久了，洛一一给他发来了一张自拍。

她站在一片白雪中，身穿红色的衣服，肩头积着一层白色的薄雪。微微歪头对着镜头笑，一双清雅如画的眼睛弯成新月的模样。江寒对着照片看了好久好久，心脏跳得砰砰地跟转了发条一样。他傻笑着把照片存在新建的相册里，上了锁，存了密码。不敢当成屏保和壁纸，不然他会怕忍不住就想拿出来看看，那还怎么学习？

真是的，太奇怪了啊。

怎么就能有人可以笑得这么好看呢？

怎么能一个电话一条信息，就让他彻夜不眠呢？

真是的。

让他怎么办啊？

————

寒假的短短时光在屋前的霜花融化中渐渐走到终点，又到了开学的时候，也是他高中的最后一段人生。

江寒回到了学校。他有时回首自己的从前，会觉得曾经的自己那样马齿徒增，会觉得自己太不知上进，同时觉得后悔。而在这种后悔下就更加想要往上努力。

高考倒计时被班主任挂在教室的后墙上。江寒坐的位置离它很近，每天都能清楚的感受到从一百倒数的感觉。

从一百，到八十，到六十，再到三十。

——五月二日 ——

这天是江寒的生日，但是他其实并不喜欢这种东西。因为他的母亲，就是给他过完生日后离开的。可是他知道这一天也是洛一一的生日，所以想着，帮她庆祝也是好的。

晚自习下课后，江寒回到家已经是十一点。按照往常，江父肯定已经睡了，可他回到家却看见窗户里透出客厅的灯光。

江寒推开门，扑面而来一股浓厚的酒味。他微微蹙眉看向客厅，江父坐在那张矮小的沙发上，面前摆了一堆酒，脚边倒着三四个空酒瓶，有个刚好还滚到了他的跟前。

他踢开瓶子，绕到江父面前。见面前有人挡住了光，江父半醉半醒地抬头看了眼他。

“啊，这不是我儿子吗？”

江寒嘴角紧抿，表情难看:“非要在家里喝酒是吗？是嫌这里还不够脏不够乱是不是？”

江父连忙摆手，“你啊，怎么每次脾气都这么差。”

江父闭了闭眼，打出个满是酒味的嗝，然后拍了拍身旁空着的位置。

“来，一起喝点。”

“你自己喝吧，我回房间了。”江寒面色淡淡地丢下这句话，转身往房间走去。

江父垂头盯着茶几上的酒瓶，“江寒啊……生日快乐。”

江寒微愣，缓缓停住脚步，“…………”他转过身，看向那个醉得满脸通红头发凌乱的男人，“你说什么？”

他似乎没有听见，固执地拍着身侧空着的位置朝他喊道，“过来，陪我喝点酒。”

江寒走到他身旁坐下，接过那人递过来的酒。犹豫了下，他仰头喝下酒，但他怕真醉了会错过给洛一一庆生，所以喝的很少，以防万一，还设了个零点的闹钟。

见江寒喝下酒，江父沙哑的嗓音笑了两声，“我们俩，这还是第一次这样喝酒吧。今天没有吵架，挺好的。”

“你在怪我？”

“怎么可能，就是觉得，我不像个爸爸。”

江寒垂眸:“你才知道。”

“……江寒，你这段时间，跟以前不一样了。你们班主任还跟我说你成绩变好了，能考上好大学了。”江父笑，“我就知道，我儿子一定很有出息。”

“……”江寒眼眶微酸，“你以为现在说这些，母亲离开的事我就不会怪你了吗？现在来说这些有什么用？”

“是啊，没用了。”江父垂下头，“江寒，是爸对不起你和你妈。是我这么多年没……有好好看过我的儿子。”

“………”江寒喉咙酸涩。

这么多年来，这是他第一次听到江父跟他道歉说对不起。可是已经这么久过去了，迟来的道歉，还能填补曾经受下的伤吗？

“别说了。”他伸手抹了把脸，吸了吸鼻子。

“好，不说了不说了。你生日，爸就不说这些坏你的兴致了。来，继续喝。”

“嗯。”

母亲走后的十三年，这是江寒第一次跟江父能够平静地相处。一起坐在矮小的沙发上，一起喝着辛辣的酒。即使之间并没有什么娓娓而谈的话题，更多的时候只是沉默的喝着自己的酒。可这份平静，却是他幼年里最为渴望的。如果曾经，能像现在这样，是不是一切，就都会不同？

江寒擦掉嘴角的酒，扯嘴无声笑了笑。世上哪有什么如果，江寒，你做梦吧。

桌上的酒少了一瓶又一瓶，江寒记不清自己喝了多少，他只记得最后朦朦胧胧听到闹钟的声音。于是他从沙发上恍恍惚惚地爬起来，期间还被江父的腿绊倒，摔了一跤。整个人倒坐在地上，他却抱着手机傻愣愣的像个蠢蛋。

接着他打开手机，在视线模糊的情况下，全凭记忆打开了消息界面。江寒人缩成一团，带着醉意的目光柔柔地盯着屏幕上‘洛一一’那三个字。他捂着泛红发烫的脸颊，哼笑了声按下语音键。

他说——

【我的一一啊，生日快乐。】

说完后江寒指腹上力气变小无意间松开了语音键，可他置若罔闻，继续说道，“其实，我是喜欢你的啊”

已经不清楚到底是哪一个时刻开始，会忽然间想起你的样子，于是就再也放不下。也不清楚到底是为什么，会喜欢上一个截然不同的人。就这样喜欢上好像有些奇怪，明明这么久以来的相处只是通过消息和电话。可是好像，也很正常。

因为在江寒的世界里，洛一一已经足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