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考结束——
无数的人从学校里一涌而出,每个人脸上带着释然轻松的微笑。而与之截然相反的江寒站在火炉前,冰冷的火光映在他脸上。他麻木地丢下一张张曾经做过的试卷,看着那些火将这些努力焚烧殆尽。
曾经的努力,都成了狗屁。
曾经的梦想,都成了妄想。
于是他曾说的烟花,锦城,灯塔,未来。成了泡沫,一吹即散。
下午一点的时候,江父又来敲响他的房门。
江寒还没说话,整个人靠着墙壁像具死尸。江父的声音隔着门板传进来,显得异常压抑。
江父犹豫,“有人打电话过来了,说——你有个叫林月的同学,她……”
“她自杀了。”
那一天明明是晴天,可是江寒望去的时候却只看到一片灰白。
形形色色的人从他身边走过,大多数是从学校参加毕业礼而返回的学生。他们交谈,他们拥抱,他们哭泣,他们热泪。在那些纷杂的面孔里,有那么一两张是熟悉的,但也仅仅是熟悉而已。他没有可以难过时互相安慰的朋友,林月大抵算一个。
可是她死了。
就在刚刚,他才知道林月,这么一个积极向上的人,却会在高考第一场结束后,平静地死去。
他去了墓园,看到曾经在警局见过的那位警官。
那是林月的父亲。
那一刻他才知道,原来林月这么久以来都有抑郁症。只是她装得很好,装作一副开朗的样子,装作那些人事对她不痛不痒。但是点点滴滴,她记得比谁都清楚。记得谁骂过自己,记得谁痛恨过自己,记得谁说希望自己没出现过,记得谁说过——如果她不在多好。
于是她记下来了,并且再也没忘记。
于是江寒也想起,高考前一天的时候林月跟他的那通电话。他明明就感觉到了奇怪,可为什么!为什么没有阻止呢?
江寒看着林月的父亲在坟前哭得泣不成声,看着他嗓子仿佛被烙铁灼烧似的黏糊在一起,就连女儿的名字都喊不清楚。
江寒忽然间觉得眼睛里有什么要夺眶而出,喉咙一阵阵发出哽咽的沙哑声。
对不起……
对不起……
如果当时追问她,如果那天他选择出去,是不是她就不会自杀?
“林月……”江寒哽咽,“为什么啊?”
他不由问出声,他想问问这个世界,问问每一片蔚蓝的天空。
他和林月,哪里做错过吗?
还是说命运里注定了,一个早早逝去,一个必定平庸。可到底什么是命运,难道命运不是掌握在自己手里吗?可为什么他明明已经那么努力了,却到最后连临门一脚的资格都不配拥有。
林月,你还能告诉我吗?
如果世上真的有他们的容身之地,那到底在哪里?还是说只有死亡的平原,才能有那么一块方寸之地能容下他。
林月,你能告诉我吗?
江寒几乎都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回到家的。他只知道回家的时候江父站在门前一直等他,可后来江父说了什么,他也没记清。
他就那样浑浑噩噩的回到房间,窗台上的风信子摆在那里,枯了大半,只有一束还算鲜艳。
江寒走到风信子前,看着那明明像太阳,可却是不同颜色的花朵。
江寒眼底泛红,“你如果………是红色的该有多好。可你为什么不是呢,可你为什么……不是太阳呢。”
他不知道自己到底用出了多大的勇气,才终于打开手机。洛一一发来的每一条信息清晰地出现在他的视线里。
她问他去了哪儿,她问他考得怎么样,她问他什么时候去锦城……
她还说,欢迎回来。
江寒跪倒在地上,几乎无法抑制自己撕裂的哭腔。他抱着手机岣嵝起身体,眼泪不断从眼眶里滑落出来。
他带着哭腔,“洛一一……我好像,只能放弃了。可我不想放弃啊!我真的不想啊!!可是为什么!为什么啊!!我明明那么想去锦城,我明明,那么想见你!为什么啊——”
他的额头几乎磕在地上,每撕心裂肺的喊一次,便重重地在地上磕一次,发出沉重的闷响。就好像是这样痛了,心里就不痛了一样。
可谁都清楚,心里,只会加倍的疼而已。
后来江父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了,他没有说话,只是沉默地走到江寒身边抱着他。
这么多年来,这是他第一次这样抱着自己的儿子,可没有想到,却是在现下这个场景。江寒没有挣扎,他仍旧跪倒在地上,眼泪不断淌下。这样的沉默持续了很久,最后江父轻轻拍了拍江寒的背脊。
“江寒,我们离开华城吧。”
如果面对不了那些伤痛,那我们就逃得远远的。
逃到一个,谁也不认识我们的地方。
后来,江父卖了房子,还了这些年欠的赌债。然后又把剩下的钱交给江寒,让他选择想要去哪个城市。江寒看着那些钱,想了好久好久,才不确定地说。
“我可不可以,去锦城?”
江父和江寒收拾好所有行李,坐上前往锦城的火车。明明都是去锦城,可是这次跟上一次却完全不一样。江寒盯着火车看向外面的铁轨,怀里抱着的还是拿束风信子,可是已经完全枯萎,枝叶都是枯黄的。
江寒开口叫江父。
“怎么了?”
“为什么我明明要去我一心向往的锦城了,我却一点都不开心呢?”
“或许因为你已经不再向往了。”
“……是吗。”
可江寒不知道自己不再向往的到底是锦城,还是那个少女。
其实江寒不是一个喜欢逃避的人,可是他为什么会答应江父离开华城?因为他已经不想再浪费洛一一的人生了。
洛一一,对不起。让你陪我浪费了这么漫长的时间。可我不会再继续浪费你的人生了。你以后肯定会找到一个比我更好的人。他不会是混混,不会是无赖,不会被禁考三年,身边也不会没有朋友。他一定……会比我好上千倍万倍。
“一一,对不起。”
现在去锦城,只是我唯一能够隔在钢筋水泥,靠近你的方法了。
江父和江寒搬到了锦城边缘的城区,那里有很多工厂。江寒在工厂里找了活,跟着前辈学怎么操控机械,学了一个月才从实习生转正。拿着每个月三千的工资和江父挤在逼仄的小平房里。
最初他觉得自己活得很苦,觉得人生根本没什么希望,可时间长了他发现其实住在那里的人都是这样。没什么好的学历,每个月拿着微薄的工资,可能还要照顾孩子和父母,说不定家里还有人生着病。做着早出晚归的工作,即使加班也拿不到加班费。
二十四个小时就仿佛一块干抹布一样,怎么挤都挤不出水分。
平庸,忙碌,又麻木。
江寒在这样的人群里渐渐没了以前的朝气,他再也找不回当初那种肆意妄为的姿态,脑子里想的永远都是怎么样多赚一点钱。多赚一点,也许就能抽空去一趟市中心。
如果上天眷顾,或许他能跟洛一一擦肩而过。
如果上天不眷顾,那他也能去洛一一曾呆过的医院看一眼,即使他知道洛一一现在可能已经不在那里。
就在这种愈来愈压抑的生活中,江寒熬过了半年。
然而就在他以为以后的生活不会比现在更压抑的时候,却总能出现一只手,将他再度推向更深的深渊里。
“江寒,犯故意杀人罪判处十年有期徒刑,即日开始行刑。”
“我没有!!!”江寒声嘶力竭的抓住铁栏杆向外大吼,可是过道的走廊里根本没人回应他。
他喊过一声又一声,最后得到的徒有沉默。他靠着铁栏杆滑下身子,坐倒在冰凉的水泥地上。
他神情微愣,“我没有杀人……”
他去那个巷子的时候,那个人就已经死了,他根本什么都不知道。那些警察,凭着那个男人身上只有他的指纹,凭着根本没有监控的巷子,就定了他的罪。
江寒声音颤抖,“我没有杀人……我没有。”
可是谁信呢。
没有证据,没有钱找律师,谁能帮他。
高考也是这么过来的,以前都是这么过来的!从来就没有人信过他!!
从来都没有!!!
他在监狱里熬过一个又一个阴暗的白天,从最开始被其他犯人压着围殴,到最后缩在角落里,面无表情的看着他们殴打新来的犯人。
人生就真的,仿佛停在这一刻。
停在闹钟的零点上,没有过去,没有未来,有的只是无尽漫长的寒冬。
他开始学着写日记,他不想自己有一天会在监狱里自杀,所以努力去回想曾经那些美好的东西,然后把它们记载在小小的本子上。
尽管他的字已经变得很丑了,完全不好看,写字的时候手还会发抖,可是他仍旧努力地写,努力地记。
到后来终于想不到什么其他好的东西后,他再度想起洛一一。
那个他埋在心里,碰一下就会疼一下的人。
于是在那一个个日日夜夜里,他都趴在桌子上努力用铅笔用最端正的字写着一句句:
洛一一,我好想你。